第3章 第3章
砚尘生让人将那妖修送去侧房，又着人去请内府医官，随后进了书房，抽出信纸提笔写了八个字，封好后吩咐翡月从里间巾匣中取出一枚朴素到有些简陋的玉佩，让她将信及玉佩一起交于父亲处置。
翡月有些感慨地看着砚尘生做完这一切，临出门时脚下顿了一步，回望着砚尘生，欲言又止。
砚尘生头也不抬，道：“父亲若问起那妖修的事，不必瞒他，我已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他了。”
裴月福了一礼，应下后便离开了。
侧房中，医修探着妖修的脉门，眉头紧皱，翡红和翡翠探头倚着床帏，一会瞄瞄床里的妖修，一会瞄瞄床外的医官。
瞄着瞄着，翡红戳了戳翡翠的袖口，轻声问道：“你觉不觉得……他看起来略有些眼熟啊？”
翡翠瞪了她一眼，示意她禁声。翡红自觉失言，乖乖闭了口。
医修未觉二人耳语，放下妖修左手，长长叹一口气，眉稍嘴角往下垂，快要耷拉到地上了。
“怎么样周医官？这人还有救吗？”翡红问道。
“眼下咱这确实缺些手脚伶俐的小厮。”翡翠惋惜道，“只是……也不知是何人，竟然下这么重的手，估计醒了也干不了什么重活。”
砚尘生进门时便听见了翡翠的后半句话，免了几人行礼，无奈道：“人手不够尽管去内务所支人来，这是我路上捡的妖修，治好了就送走，没打算留下做长工。”
说罢他看向帐帷中的妖修，问周医官道：“如何？”
周医官双目紧闭，摇了摇头，缓声道：“他的妖丹已被人剖去了，不过这妖修经脉完好，灵力尚存，有似尽未尽之感。”
“寻常妖物，妖丹一旦被剖，非渡劫以上难以活过七日。”周医官捋须思索道，“而他的身体仍可在无妖丹运转的情况下汲取周身灵力温养经脉，似存非存，似亏非亏……”
“老朽曾在一本古籍中见过‘道冲灵体’，与此子有些相像。”周医官道，“我先开些养蕴灵体之药，劳烦两位姑娘着人取来。少主，此子妖丹失却，虽与常人有异，但眼下已是强弩之末，若不尽快寻来一样可贮存灵力之宝物暂替妖丹，怕是要陨了。”
砚尘生道：“无碍，我既要救人，便不会留恋身外之物，先生尽管说便是。”
“少主年幼时多病，魂魄身脉有损，家主与夫人曾入一飞升大能所遗秘境中为您寻来一枚撵魄珠，不知还寻的到么？”
“寻的到。”砚尘生取下扳指递与翡翠道，“去库房里，寻我十二岁那年剩下的上品一等灵宝匣，那珠子就在其中，一寸半宽，鱼肚白，半透明，隐约可见其中有一‘砚’字，入手温凉，翡翠你一看便知。”
周医官整整列了七七四十九味上品灵药及仙草，砚尘生打眼一扫，竟觉得有些肉疼，道：“我这私库内的宝药怕要空去一小半了。”
“不止。”周医官浅笑道，“明日晚，戌时末亥时初，小星见少微，衰者遇贵人，月渐圆，正乃妖物修炼时。”
“一还要借内府后灵山中温泉一用，二还得请来府中八位长老，以灵力为此妖修运化撵魄珠。”周医官观望着砚尘生神色问道，“少主应允吗？”
砚尘生沉默片刻，确认道：“是必须要有熟练操控灵力的长老在，还是只要灵力就可以？”
砚府的十五位长老最低也是分神之上，其中有九位分驻灵都周遭，一下请来八位长老未免太过兴师动众。
“只需灵力便可。”周医官解释说，“此子修为恐不浅，一则怕灵石所载灵力不足，届时功败垂成，二则……有长老坐镇，便不惧他醒来生事。”
“这我自有办法，你去准备药材便是。”砚尘生胸有成竹道。
周医官忧心忡忡地退下了。
。
砚府依山傍水，所谓砚府后山便是太康龙脉中灵气最盛之地。
家主建府时，将太康灵河中的一支引入内府，与山上灵泉相聚，砚府便坐落于山灵地精中心。
山上灵泉落在半山腰处，地势稍缓便积洼成池，恰巧与原先一处地下水相接，就有了后山温泉。
此时，砚尘生与翡红、翡翠正将纳戒中的药物与青金石往温泉中倾倒。
山中灵气本就充沛，不过逸散于草木石雾中，不经吐纳修炼无法直接吸取，而今夜为那妖修疗伤又需要诸多灵力，于是砚尘生便想了这么个方法。
“行，估么够了。”砚尘生将纳戒丢给翡翠，道“还剩不少，不够再说。”
翡翠嘴角一抽：“少主，他即便是小乘的神仙，池底这一尺厚的青金石，也够他度两回劫了。”
说罢她遥遥一指：“翡月和周医官把人带来了。”
此处原本便秀雅苍翠，水雾朦胧，如今皓月将圆，清辉映水，透着池底盈盈青金石折射的幽光，愈发显得赏心悦目。
周医官一见此景，双膝扑通一跪，颤巍巍道：“少主……这、这——”
“我爹若知晓后要责罚，与你们无分毫关系，全在我一人担当，行了起来吧。”砚尘生垂眼道，“赶紧治人。”
周医官在翡月的搀扶下起身，道：“需得将这妖修置入池内，不可有衣物阻碍灵气吸纳，待老朽将阵法画成，便运气协助妖修疗伤，还要一人在池侧拿好撵魄珠，时机成时将宝珠归入妖修丹田处。”
说罢周医官便去池侧画阵贴符了，砚尘生扫了一眼自己的三个丫鬟，打发道：“这没你们什么事了，去将我那侧房再收拾一遍，添置些衣物来，我怕其他人收拾的不够好。”
三人不疑有他，行礼后便离开了。
砚尘生看着轮椅上的妖修，施灵力为自己化了一层屏障避水，而后半拖半抱地把妖修带到了池心。
虽说人妖有异，但毕竟男女有别，连他自己都没使唤过小丫鬟换洗更衣，周医官又要绘阵，只得他亲自动手了。
幸好这妖修不知被什么人被折磨的不轻，虽身形比他略高，此刻拖着也不会太费力气。砚尘生心不在焉地想，也不知这妖修的原型是什么。
待他将妖修衣物拿到岸上时，周医官的阵也画好了。
周医官冲他颔首，随即开始运气，周遭阵法大亮，灵气倏然集于温泉上方，把此处温暖的气息一扫而尽，砚尘生被冻得一激灵，赶忙拿出了撵魄珠。
水面上，无色无声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汇集，将万丈高空处的云层搅动成旋，水面下，地脉的灵力被上方阵法吸聚，透入池底一尺厚的青金石中，随即携石中灵力扭成一束束天青色光芒，在阵法的导引下聚于妖修上空，一缕缕由百汇穴入妖修体内，缓缓过其任督，连其手足阴阳十二经，过奇经与八脉，再由带脉归束。
眼见妖修已即将运行一个大周天，砚尘生催动周身灵力，稳稳将撵魄珠托起，缓缓朝妖修送去。
然他修为尚欠，根基不稳，而池中灵气此时已积聚成形，如同风墙铁壁，将异物阻拦在外，撵魄珠送出五尺后，寸步难进。
砚尘生额上已沁出了一层薄汗，他的灵力最多只能再撑一炷香时间，而再过半个时辰，妖修的灵脉就会被重新贯通，届时若没有妖丹为其容纳灵力，这妖修必会难以运化，暴体而亡。
砚尘生牙关紧咬，将周身屏障撤下，用尽所有灵力将撵魄珠往前送。
屏障如触碰到利物的气泡般消散，随即，阵法所引来的灵力便狂风般卷向了他，有一道溢散的灵力划伤了砚尘生的颊侧，血渗了出来。
灵力干涸的感觉让砚尘生头晕目眩，不自觉地开始吸纳周身阵法所聚灵力。他苦笑：自己不像妖修一样有阵法辅助过滤，直接吸纳这些未经引导的杂乱灵气不亚于将经脉往千刀万剐的刃上送，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真是吃饱了撑的。”砚尘生疼得咬牙，暗骂自己，“闲着没事为一个不认识的妖修费这劳什子劲干什么。”
他静心冥思，除了稳稳托住灵力另一边的撵魄珠外，不做任何消耗，一点点地吐息、纳化阵法外灵气。
甫一接触，周身灵脉便因疼痛剧颤，砚尘生差点疼出泪来，他稳下心神，努力放松每一寸肌肉，越来越多地运纳灵力，终于，待他将阵法所吸纳灵力外运到撵魄珠处时，池中灵气也不再将他当做异物，砚尘生敏锐地发现了这一变化，灵机一动，用灵力将托着的撵魄珠包裹起来，稳稳送到了妖修丹田处。
正当他想要松一口气时，却发现他的灵气竟被撵魄珠死死纠缠住，收不回来了——
大量的灵力从妖修经脉中涌入撵魄珠、再由撵魄珠归淌过砚尘生周围各穴，余下的再被撵魄珠收束进妖修丹田。
砚尘生惊讶地感受着原先被暴虐灵气所伤的经脉被肉眼可见地修复着，那妖修不愧是什么“道冲灵体”，所运化来的灵力皆为菁华，砚尘生因托送撵魄珠而亏损的灵海被重新填满，经脉被修复拓宽，甚至——隐隐有了要进阶的征兆。
而此时，妖修终于行完了一整个大周天，撵魄珠也稳稳归入妖修体内。周医官妥帖地收束完了阵法，力竭跌坐在地。
池中妖修倏地睁开双眼，警觉地扫视一周后，视线停在了砚尘生身上。
砚尘生与医官皆未曾放松对妖修的观察。
此时周医官在妖修背后，因灵力已尽，手脚皆在打颤，勉强依池边太湖石站起身形，未走一步便又栽了回去。
砚尘生与妖修对视，暗自吸纳池边剩余的灵力。
突然，妖修腾身落在砚尘生面前，右手裹挟着暗青色灵力横在砚尘生颈侧。
砚尘生这才注意到，妖修的眼睛是毫无焦距的，且察觉到他无恶意后，妖修杀气略减。
于是砚尘生将最后一丝灵气运化，缓缓向后撤。
九天上乌云遮月，风雨欲来。
妖修感觉到他脚下动作，右手逼紧一寸，同时鼻尖微动了一下，偏向了砚尘生颊侧，最后停在了离他一掌距的位置。
这妖修高了砚尘约么半头，此刻背光而立，阴影扫在他的眉弓、鼻梁、唇峰处，两侧耳垂后延伸出的肌肉斜过内收的颌角，下连到两根锁骨前的凹陷间，往上，喉结随呼吸轻微滑动。
只见妖修左手食中二指擦过砚尘生颊侧，随即，指腹多了一抹鲜红。
妖修疑惑皱眉，砚尘生勾唇冷笑。
“你……”
妖修话未说完，一道劫雷刺破密布阴云，劈头盖脸地打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想动我……可没那么容易。”砚尘生体力过耗，喘息垂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