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生气
早上,大伙儿都去秧田里施肥。
余海川撒完肥料,就蹲在小河边,嘴里叼着根烟,手里漫不经心地洗着肥料桶。
他长得英俊,干活勤快,看上去又稳重可靠,每回下地,都能吸引众人的目光。
这不,对面那几块菜地里,就有好几个大姑娘一边种菜,一边偷瞄他几眼。
骆金祥施完肥,蹲在余海川旁边洗桶,顺便问他:“大川,村里那么多姑娘对你有意思,你都没有看中的?”
又有一个人蹲下来,打趣说:“人家大川每个月都有补贴,比公社干部的工资还高呢,哪里能看得上村里的姑娘。今早我可看见张媒婆去镇上了,说是要把她外甥女介绍给大川。”
骆金祥好奇地问:“是不是那个在镇医院当大夫的?”
“是啊,林大夫读过书,又是铁饭碗,大川你要真跟她成了,可是件大好事。”
骆村也就是这几年年景好,大伙儿才能顿顿都吃饱肚子。
之前大伙儿都穷,娶不起媳妇,现在年景好了,娶媳妇那是要彩礼的,不攒个三五年的钱,哪里能有姑娘愿意嫁进来,也就是余海川,长得好,人稳重,还没传出他每个月都有补贴拿,就有大把的姑娘看上他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余海川每个月的补贴不少,哪怕他想帮衬陈姥姥和他那个傻表弟,那想嫁给他的姑娘还是一大把。
他们说得起劲,可余海川却丝毫没有搭话的意思,虽然打算成家了,还有条件不错的相亲对象,但他脸上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面无表情的,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临近中午,余海川拎着肥料桶走回家,半路上正好遇见了张媒婆。
张媒婆本命叫张春花,嘴上功夫厉害,人也八卦,这俩缺点放在说媒上,立马就成了优势,周围几条村子,有不少小两口都是她撮合的。
张春花笑着说:“大川,婶儿今儿去镇上跟我外甥女说了,正好她之前在医院见过你,觉得你人不错,同意跟你见面聊一聊。我明早领她过来你家看看。”说到这个,她叹口气,“大川,不是婶儿说你,你姥姥家就两间房,你要娶老婆,总不能就这么凑合住在一起吧?”
建国后,就开始提倡男女自由恋爱了,如今骆村的相亲习俗就是,女方跟媒人来男方家里见个面,看看男方的家庭条件,然后两人再聊聊天,说说自己的条件,大家都差不多那就能成婚了。
余海川有些心烦,但还是说:“我预备年后在我姥姥家后院那里收拾收拾,再起一间屋子。”
得儿吧,就住隔壁,那跟住一起也没啥分别。
张春花有些无语,她是不想自己外甥女还要成天帮衬陈姥姥和她那个傻外孙的,余海川是有情有义,可是她外甥女那么好的条件,嫁给他,还要替他照顾那一老一少的,这可不划算。
余海川看得出张春花心里的想法,不过他压根就不觉得人家林大夫能看上自己,就直接了当地说:“婶儿,我也实话告诉你,我就剩姥姥和我弟这两个亲人了,他们老的老,小的小,我得帮衬着。”
张春花尴尬地笑笑:“应该的,应该的,别的不说,我家小妮儿是大夫,有善心又孝顺,肯定不会介意的。”
这时候,江清南赶着大公鸡回家,大老远的就看见了余海川,他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朝他摇摇手,喊了句:“哥!”
余海川一见江清南在招手,也顾不得和张春花说话了,扔了句:“明儿再说吧,我先回家做饭。”说完就大步朝江清南方向走去。
只留下张春花憋了满肚子的话,傻愣在原地。
入夜。
余海川侧着头在黑暗中注视着江清南,此时他的神情是沉重而痛苦的,眼中漆黑,眉头紧皱,仿佛正在竭力和他内心的怪物搏斗。
他向来是个坚毅果敢的人,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全力弄到手,在他的人生里就没有放弃二字,可是眼下他想要的是江清南,他的表弟。
一想到这个,他就感觉自己仿佛被怪物给撕扯成了两半,一半被锁在自己的内心,那是是极度渴望、不敢对江清南宣之于口的爱,另一半被留在自己的脑袋,那是唾弃自己卑鄙无耻的理智。
余海川感觉自己就像掉进沼泽地里的猎物,越是挣扎,就越是沦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强迫着自己挪开目光,一个翻身,背对着江清南闭上了双眼。
……
临近中午,江清南在红薯田里割了一把红薯藤,抱在怀里走回家。
经过村口的时候,他老远就看见两个女人从他家里走出来。
其中一个是村里的张媒婆,另外一个陌生女人留着一头齐耳短发,身上穿着一条布拉吉连衣裙。
张媒婆和外甥女林小妮走到村口,看见江清南,张媒婆笑着问:“清南,割红薯藤喂鸡呐。”
江清南怯生生地看她一眼,扁了扁嘴,好像不太喜欢这人。
张媒婆对外甥女悄悄说:“这个就是余海川的表弟,叫江清南,打小脑子就缺了根筋儿。”
林小妮手里挎了个小包,和善地跟江清南打招呼:“江同志,你好,我是林小妮。”
江清南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好像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又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话。
张媒婆嘴角带笑地对江清南介绍:“清南,小妮是我的外甥女,她刚刚跟你哥相亲,两人聊得可好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喊她一声嫂子。”
林小妮有些无奈地看张媒婆一眼,“姨,别说这些,八字还没一撇呢。”
江清南抱着红薯藤的手指紧了紧,微微颤抖着:“谁、谁相亲?”
张媒婆笑了笑:“你哥啊!”
江清南的脸色仿佛突然间变得苍白无力,继续执拗地问了一句:“谁相亲?”他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张媒婆觉得他果然是缺根筋儿的,傻愣愣的,就大声说给他听:“你哥刚刚跟小妮相亲了。”
江清南手里的红薯藤一下子就掉了,他背过身,飞快地跑走了。
林小妮和张媒婆都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江清南脚步匆匆地从外边跑回家,他一下又一下地重重喘气,好像一路都是飞奔回家。
他一进来就看见余海川在收拾桌子,上面放着三个用过的茶杯,还有一盒招待客人的饼干。
余海川回头看见是他,问:“江江怎么满头是汗?”
江清南直直地看着余海川,眼角发红,目光里有伤心、有委屈,也有愤怒,最后他像一阵风一样跑回房间,还把门阀给扣上了。
余海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走到门边轻轻地敲了敲门,问道:“江江,你怎么了?”
房间里没有人回答。
江清南趴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泪水打湿了枕巾,他觉得心里难受极了,好像有一把刀在他心里砍来砍去。
余海川推了推门,发现推不开。
“江江,你怎么不说话?”
还是没有人回答。
“江江怎么了?”陈姥姥这时候也回来了。
余海川也是十分茫然,“不知道,他一回家就关在房间里,怎么叫都不应。”
陈姥姥也拍拍门,对着里面说:“江江,开开门,我是姥姥。”
还是没人应。
陈姥姥叹口气,对余海川说:“这是又犯倔了,先别管他,让他自个儿在里面好好想想。”
余海川心里着急,“这能行?”
陈姥姥说道:“他一不高兴就是这个样子,小时候他很喜欢一只碗,吃饭喝水都要用那只碗,有次我洗碗的时候,不小心给他打碎了,他就闷在房间里不出来,到了晚上自己想通就出来了。”
余海川有些沉默,到底还是听了姥姥的话,没再叫江清南出来。
中午,江清南也没出来吃饭。
余海川捧着一碗饭,敲了敲门,“江江,先别气了,出来把饭吃了。”
江清南把头埋进臂弯里,眼睛又红又肿,一句话也却没有说。
“那哥把饭搁桌子上,你一会儿饿了就出来吃。”余海川把饭放在桌子上,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人应。
下午,余海川去地里干活。
他沉着脸,心里搁着事儿,他实在想不明白江江怎么就突然不理自己了,越想就越不明白,手上的动作倒是一点也不慢,似乎把浑身的气儿都发泄在手上。
大伙儿还是头一回看见余海川不高兴,平日里他虽然不多话,但到底人还是比较和气的,这会儿却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张媒婆的外甥女没看上他,所以心里不痛快。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刚好张媒婆扛着锄头经过这边,有人就问:“张婶儿,你外甥女是不是没看中大川啊?”
张媒婆直接道:“胡说,他们两个聊得挺好的。”
他们就奇怪了:“那大川下午怎么老黑着脸?”
张媒婆撇撇嘴:“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跟他弟吵嘴了吧。”她自顾自说:“中午我送小妮出村,刚好看见他弟抱着一把红薯藤回家,我跟这孩子介绍我外甥女,说她是过来和他哥相亲的,他就傻愣愣的,我说好几遍都听不明白,后面连红薯藤都没要就跑回家了。”
“嘿,这清南可能舍不得他哥娶老婆吧。”小孩子都这样,生怕喜欢的哥哥姐姐结婚后就不喜欢自己了。
有人开玩笑道:“哎,大川,是不是清南回去闹你了?”
余海川作为一个阿尔法,天生五感敏锐,远远的就听清了他们说的话,眼睛黑沉沉的,定定地看了张媒婆一眼,然后大步流星地往家里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