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电风扇
江清南身上的蚊子包还是被他抓破了好些个。
夜里睡觉热,他睡着了觉得痒就下意识地去伸手抓,越抓越痒,越痒越抓,导致蚊子包周边的皮肤有些溃烂,还可能有点发炎。
余海川看了心疼得不行,一早就去镇上的医院给江清南买药。
余海川停了自行车,抬头就看见招牌上有些掉漆的红字——“永阳镇中心医院”。
镇医院规模不大,满打满算也就四个医生,五个护士,幸好平时看病的人不多,他们也忙得过来。
余海川也就小时候来过这里打针,现在时隔多年又来到镇医院这边,凭着记忆找到门诊办公室,见里面已经有病人了,他就坐在办公室门外的长凳上等。
没一会儿病人走出来了,他也听到里面的女医生说:“下一个。”他这才起身走进办公室。
林医生边抬头边问:“身上哪里不舒服?”话音刚落,她脸上一怔,眼底有些惊艳。
余海川今年三十四岁了,看着却一点也不老,他五官英俊,因为常年待在部队的缘故,身上带着一种勇猛阳刚的男人味,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被他这种成熟男人的魅力所吸引。
余海川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大夫,我是来给我弟抓药的。他被蚊子叮了好多包,又抓破了,伤口有脓水。”
林医生留了一头齐耳短发,大概二十四五岁的年纪,长相清秀,身上有一种职业女性干净利落的气质。
她一听余海川的描述,就说:“那可能是皮肤感染发炎,我给你开些消炎药,你拿回去早晚各给他搽一下。”她一边写着诊疗单一边说:“你要是把你弟带过来,我也能看看他的情况再开药。”
余海川眼里有些无奈:“他怕生,不敢跟我过来。”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江清南的确没那么怕他了,但要他跟余海川两个人一起到人流多的镇上,他还是很抗拒。
林医生把单子递给他,“先交钱再拿药,如果你弟三天后还没好,你再带他过来我这里。”
“行,谢谢大夫。”余海川也是这么想的,要是江江搽了消炎药,伤口还不好,他就是扛也要把人扛过来看医生。
他这边刚走,村里有名的张媒婆就抱着孙子进来了。
林医生看见她,就无奈了,“二姨,你怎么来了?”不会是又来给她介绍对象吧?
虽然她现在24岁了,在乡镇这里的确算大龄姑娘,但她真不想随随便便就找个条件合适的男人嫁了,可惜她二姨不这么想。
张媒婆抱着孙子坐在椅子上,说:“福生今儿胃口不好,我一摸他额头还有些热,不知道是不是发烧了,就赶紧带他过来你这里看看。”
福生是张媒婆的大孙子,今年三岁,长得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
幸好不是过来喊她去相亲。
林医生松了口气,赶紧给表外甥检查,一边写单子,一边对她姨说:“二姨,福生有些中暑,我给他开些药,你回去让他吃了就好好睡一觉,这两天太阳毒,别让他在外头玩。”
“哎,好。”张媒婆拿了单子,刚刚在这里见到余海川的好奇又浮上来了,就问外甥女:“妮儿,我们村的大川怎么来你这儿?他来看什么病?”
“他不是来看病的,是他弟身上的蚊子包抓破了,皮肤发炎,他过来买药。”
张媒婆撇撇嘴,也不知道是夸赞还是讽刺地道:“嘿,这大川还真是疼他那个傻表弟。”就起几个蚊子包还特意过来买药,浪费钱。
林小妮听了,抿着嘴,手指轻轻扣了扣办公桌,问她:“二姨,他叫大川?没听过骆村有这人,他结婚了吗?”
张媒婆特意地看她外甥女一眼,眼底有些八卦:“咋了,你也动心了?”
林小妮没说话。
张媒婆叹口气,“你动心也没用,人家骆大川,啊不,现在改叫余海川了,他可没那个心思找老婆,我估摸着,他是怕娶来的老婆对他姥姥和那个傻表弟不好。”
刚好现在也没什么人过来看病,林小妮有些好奇,问她:“怎么说?”
张媒婆就跟竹筒倒豆子似,把她听来的余海川的事儿,事无巨细地跟外甥女林小妮全说了。
……
从镇医院里出来,余海川就去了一家专门卖二手货的铺子买旧电风扇。
前些年,上面已经开始在国内着手进行各种改革,逐步取消各种票据,现在买米买肉已经不需要用粮票和肉票了,但电风扇这种电器,目前还是比较稀罕的,想要买全新的电风扇还是要用到工业票。
余海川现在手里没有工业票,加上镇上集市不大,国营商店全新的电风扇早就卖光了,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去买二手的电风扇。
买好二手电风扇以后,他把两台电风扇绑在车后座,就去赶集了。
余海川买了肉,买了纱窗,买了西瓜,还给江清南买了两件t恤,白色的的确良布料,上面印着两根绿色的竹子。
中午,三人吃过午饭没多久,余海川就去厨房把西瓜切开装盘了,然后拿着盘子去堂屋。
江清南看见他哥把盘子放在方桌上,招呼姥姥吃西瓜。
陈姥姥拿了两块西瓜走出门,说是要带过去给老姐妹一起吃。
余海川从盘子里拿了两块西瓜坐在长椅上,递给旁边江清南一块,沉稳的男声在他旁边响起,“江江,吃西瓜。”
江清南慢慢伸手接过来,他还没有吃过西瓜呢,先是仔仔细细看了看那红红的果肉,黑色的西瓜籽,还有快要滴到他手掌的汁水。
等看够了,他才张嘴咬了一口,口腔里瞬间都是甘甜的味道。
原来,西瓜是这个味道的啊!
可真甜!
江清南这么想着,低头专心吃手头上的瓜,吃完了果肉,他还伸出舌头舔手掌沾到的汁水。
余海川看他粉色的小舌头在手上一伸一缩的,连忙错开目光,看看头顶的白炽灯,又看看地面的水泥地,最后他大步走过去方桌前,又拿了块西瓜递给他弟:“吃吧,盘子里还有。”
江清南把瓜皮丢了,才伸手接过来,开始啃第二块西瓜。
余海川却莫名地感觉有些燥热,他走过去把今早买的电风扇打开了,风扇很快就转了起来,发出“呼呼”的响声。
这台风扇,余海川原本是打算买给姥姥吹的。
只是陈姥姥年纪大了,晚上不能吹着风睡觉,不然身体受不了。
于是余海川就把这台电风扇放在堂屋,另外一台搁他们的房间对面的木柜上。
他还准备下午就用纱窗把房间里的窗户给钉上,往后夜里开窗睡觉,就不怕房间里进蚊子了。
堂屋的这台风扇是钻石牌的,前任主人应该用了有些年头了,外面金属网罩有些掉漆了,铝合金外壳的底座在边角那里也有不少磨损,里面的扇叶还换了新的,上面的钻石标志已经没了一半。
这年头的人都爱惜东西,家具电器这些,不用到实在不能用了,也不会买新的。
可即便那样,这两台旧电风扇也是家里除了电灯之外的唯二电器。
江清南被这台转动的电风扇吸引住了目光。
整个骆村,就骆书记家和泥娃家里有电风扇,他也就是跟姥姥去书记家的时候,见过几回。
江清南看着呼呼摇头转的电风扇,每当它转向自己的时候,就有一阵清凉的风吹过来,觉得新鲜极了。
他把啃到一半的西瓜放桌上,忙凑过去风扇旁边,盯着里面转来转去的扇叶看,还想伸手摸一摸。
余海川忙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沉声道:“别摸,手会断的。”
余海川把电风扇关了,一脸严肃地盯着江清南,“电风扇转得快,你手伸进去是会被打断的。”他仔细描述:“手要是断了,会疼,会流血,以后也拿不了东西吃,所以江江不能把手放进风扇里。”
江清南瞪大了眼睛,原来把手放进风扇是会断的啊。
他用力地点点头,“江江……不放。”
余海川伸手摸摸他脑袋,“真乖。”
……
今晚天气还是那样热。
江清南洗完澡出来,就扭了风扇的开关按钮,站在风扇面前,对着自己身上吹,才吹去了刚刚洗澡时积聚而来的热意。
好一会儿,他才躺到床上,脚对着风扇,眼睛看着上面的蚊帐,等着他哥洗澡出来给他搽药。
屋子里的隔音不是很好,他听到了水声突然变大,这是余海川在隔壁把水倒在自己身上的声音。
通常这样的声音响起,就意味着他哥就要洗完澡出来了。
于是,江清南就起身把余海川买的消炎药放到床头,坐在床边静静地等他出来。
余海川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进房间。
昏黄的灯光下,江清南晃着白皙的双腿,坐在床边,一双看见他,眼睛都亮了。
这对他来说,是个甜蜜又痛苦的时刻。
余海川把手巾挂在一边,无声地走到床边拿起消炎药,挤出一些白色的药膏,在他莹白嫩滑的腿上,对着上面仅剩的几处猩红鼓包擦上药膏,粗糙的指腹在白嫩的皮肤上轻轻地打转。
古铜色的手在白皙的腿上流连,一黑一白,一深一浅,给人带来色彩上的冲击。
江清南悄悄地看向余海川,猛地对他黑沉沉的眼睛,他心里一惊,连忙把头转过去,将视线转移到电风扇上。
扇叶快速地旋转着,发出呼呼的响声,没一会儿,它转动的速度变慢了,发出来的声音却变成了“嗡嗡”,好像零件在里面卡住了,发出痛苦的叫声,这叫声没持续多久,就猛地停止了,扇叶的转动也变慢了,直至无力地停了下来。
江清南紧张地看向余海川,小声地问:“风扇……不转了,是不是、坏了?”
余海川走过去拍了下风扇,扇叶重新转动两下,然后又停了。
他在军队的时候,什么都学两下,修车修风扇换电灯什么的,也会那么两手,当下就找工具拆了风扇,发现有条线路接触不良,重新接上就没事了。
在余海川低头接驳线路的时候,江清南也一直伸长了脖子往他那儿瞧,眼里满是担忧,生怕风扇真的坏了。
很快,余海川就重新把风扇安装好,将插头插到电源插孔上,扭了开关按钮。
那扇叶重新转动起来,呼呼吹来的凉风像是把江清南刚刚的担忧都吹走了。
他不禁张大了嘴巴,双眼瞪得大大的,一脸崇拜地看着余海川。
这时候,在他的心里,余海川就是无所不能的。
余海川察觉到他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扬。
他走到床边,伸手把江清南被风扇吹乱了的碎发别到耳边,手指在他的耳边不舍地碰了碰,才慢慢收回手说:“很晚了,快躺好睡吧。”
黑暗的房间中,江清南平躺在余海川的身旁,两人肩并着肩,中间已经没有了缝隙。
……
半夜。
余海川知道江清南在侧着头注视着自己。
他当兵多年,又是个阿尔法,向来就比寻常的军人要来得敏锐,几乎在江清南把头转过来,睁眼看自己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
鼻息间又是那淡淡的竹香,这是家乡竹林的味道。
在身旁注视着他的人,是江清南。
余海川放下了警惕,当然,他也没出声,眼睛还是闭着的,身体继续一动不动装睡。
他这么做的原因,就是想知道,江清南为什么要盯着自己,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果然没一会儿,他就感觉到江清南悄悄地伸过来一只手,手指刚触碰到他的手臂,就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江清南谨慎地打量了身旁的男人好一会儿,见他的确没有反应,是睡沉了的样子,他才又鼓起勇气,悄悄地伸过手去,握住余海川那只粗糙的大手。
其实,江清南的手掌偏小,也握不住余海川的大手,只握住了他的一半手掌。
可余海川心里却猛地一颤,身体突然变得僵直,仿佛江清南握住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