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扫墓
陈姥姥回家后,江清南像献宝一样把那盒绿豆糕拿给她。
陈姥姥并没有拿来吃,她只是让江清南把绿豆糕留着,待会儿先拿去拜祭他的父母,等扫完墓,再把它拿回家留着慢慢吃。
骆村这里有个习俗,据说祭品祭奉过祖先后,再让自家人分吃了祭品,这一年就会得到祖先的保佑。
虽然前些年,上面要求破除封建迷信,但是村里人每逢清明、重阳两节,还是会悄悄带上祭品去拜祭祖先,回去后,全家再把祭品分吃完毕。
陈姥姥见余海川已经买了香烛纸钱,院子里又晒着今年的稻谷,于是,她就拿了三斤新谷子去和隔壁邻居换了一斤白米回来,预备煮一些白米饭带去扫墓。
其实邻居家的白米也不多了,原本是不想换的,但得知陈姥姥是要拿去拜祭女儿女婿,她自己又拿了三斤谷子过来换,到底还是跟她换了。
前些年,年景不好,村里家家户户种的稻谷都是要拿去换钱或者换粗粮的,也就是这几年上面分地了,地里收成也好了,大家手头没那么紧,才留下那么一两袋谷子在过年过节或是亲戚探访时,自家煮上一锅白米饭吃。
……
余海川在厨房煮红烧肉。
他把五花肉清洗干净,整条放入开水中烫了一小会儿,捞出肉后,放在冷水里放凉,再切成块。
他往锅里倒入花生油,再放入桂皮、香叶和八角,用小火炒出香味,加入五花肉一起用大火煸炒。五花肉煸炒至两面稍为微黄后,放入冰糖、生抽、盐,姜片,再加水用小火炖煮30分钟。
在这个时间里,他把陈姥姥带回来的白米给煮上了,还打了两个鸡蛋在印着大公鸡的粗瓷大碗里搅拌,加油加盐,放进锅里蒸水蛋。
厨房里油烟大,但这是个棚子搭建的厨房,并没有留窗户。
他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
江清南蹲在院子里的压水井旁边,他倒了一点洗洁精到搪瓷盆里,那瓶洗洁精是余海川早上刚买回来的。
明明是要洗碗,但江清南洗着洗着,却玩起了泡泡,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泡泡玩。
这时姥姥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剪刀和一件剪好的绿色纸衣,她提醒道:“江江,要好好洗。”
余海川不声不响地把目光移回来。
江清南回头看了一下姥姥,神情有些心虚,而后又重重地点头,他也不玩泡泡了,一脸认真地拿着块洗碗布在擦碗。
饭菜好了后,余海川拿碗分别装好,再放进一个带盖子的竹篮里,另外一个篮子装的是香烛纸钱、纸衣服这些。
他拿了把锄头把两个竹篮挑起来,就和陈姥姥、表弟江清南一起上山拜父母。
骆村有座小山叫铁公山,那里专门埋葬村里人的骨灰。
铁公山说是小山,但它其实就是个小山坡,它前面是一片竹林,旁边有一条村道,后面是大片的农田。
余海川的父母,还有江清南的父母都埋在山腰上,隔着也不远。
现在没有人上来扫墓,整座山里就他们几个人,偶尔还能听见蝉在树林里热烈地鸣叫。
“大川,这儿就是你爹娘的墓。”陈姥姥给他指了方向,然后又指了不远的一个地方:“那里是你小姨和姨夫的坟。”
陈姥姥每年的清明、重阳都会带江清南过来扫墓,距离上一次扫墓都过了三个月了,墓地周围的杂草又长了起来。
余海川把东西放下,站在自家爹娘的坟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过了好一会儿,陈姥姥喊他,他才回了神,而后拿起锄头去给墓地除草,等清理完自家爹娘的坟头,又去清理小姨和姨夫墓边的杂草。
陈姥姥拎起那个较重的篮子,对江清南说:“江江,去把那个竹篮拿过来。”
江清南听话地拎起另外一个放着香烛纸钱的竹篮,跟着姥姥走到大姨的墓前。
陈姥姥蹲下来,把篮子里的米饭、红烧肉、绿豆糕都拿出来摆好,又拿出香烛,用火柴点燃,插在墓前的泥土里。
江清南也蹲一边,熟练地拿出纸钱,用香烛上的火引燃,放在墓前燃烧。
余海川除完杂草回来,也拿了一把香出来点燃,插在爹娘的坟头前。
紧接着,他一把跪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对死去爹娘满心满怀的歉意也只能寄托在这三个磕头上。
江清南看见他哥磕头,一脸怔怔的。
陈姥姥轻轻地按着余海川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那时还在当兵,你爹娘不会怪你的。”
余海川沉默地点点头,给爹娘烧了好几件纸衣,这才起身跟他们一起去拜小姨的坟头。
……
回来后,余海川把饭菜热了热,大家还是围着方桌吃饭。
桌子上有红烧肉,有水蒸蛋,还有刚炒的一碟青菜。
这样丰盛的菜,只有过年,才会吃到。
余海川沉默地拿起筷子,端起碗扒了几口白米饭。
陈姥姥像是有心事一样,就夹了两根青菜放入嘴里,慢慢地嚼着。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吃着饭,中间那碗香喷喷的红烧肉,两人都没胃口碰。
倒是江清南夹了一块红烧肉吃了,觉得这红烧肉比姥姥做的都要好吃。
好吃得连舌头都要被江江吃掉了。
江清南吃了一块又一块的红烧肉,吃得津津有味,又香又甜。
余海川看见他这么捧场,忍不住问他,“好吃吗?”
江清南啃着红烧肉,嘴角还沾了些许肉汁,他慢吞吞地看向余海川,用力地点点头。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你……不吃吗?”他一脸认真地说:“今天吃了,要等下次月亮变圆圆了,才能吃肉。”
其实江清南也不明白,明明今天的月亮也不是很圆,怎么就有肉吃了。
余海川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
陈姥姥跟余海川解释:“除了过节,家里都是在农历十五,月圆的那天才吃一次肉。你表弟馋肉,就记这个日子记得特别牢。”
余海川先是觉得好笑,随后又感觉有点心酸,他想,这些年姥姥跟表弟的日子应该不怎么好过。
他把最大的那块红烧肉夹给了江清南,“多吃点,我以后会多买些肉回来。”
陈姥姥闻言,劝他道:“大川,别费那个钱,你把钱留着以后娶媳妇,家里也不是没吃的,我们现在吃得可比以前好多了。”
余海川给陈姥姥夹了块红烧肉,“没啥破费的,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兵,也攒下些积蓄。就是现在退伍了,每个月也还有几十块津贴拿,我过两天也会去找活挣钱,买几块肉不算什么,就当是我补上这些年给你的孝敬。”
他看着小脸蛋还没他手掌大的江清南,又说了一句:“清南都十八岁了,身子骨还这么瘦,也让他吃多点肉补补身体。”
陈姥姥这才没说什么。
江清南听到余海川提到自己,抬起头来,圆溜溜的眼睛转过去看一眼他,接着又看看碗里余海川夹过来的那块大大的红烧肉。
江清南想了想,还是夹起来吃了,刚咬了一口,他又像记起来什么似的,对着他哥轻轻地说:“谢谢。”
余海川冲他笑了笑,说:“多吃点。”
他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要多买些肉回来改善家里的伙食,还要多买点蜂蜜、麦乳精、饼干零食、保健品回来,给这一老一小的补补身子。
……
傍晚,吃过晚饭后,陈姥姥用了余海川早上买的调料,煲了一锅五香花生。
她用粗瓷碗装了满满的一碗花生搁在堂屋桌子上,喊他们兄弟俩吃花生,接着自己也装了一碗花生过去找老姐妹唠嗑唠嗑。
江清南摸了摸还很饱的肚子,有点可惜地看着那碗花生。
余海川跟他说,“大锅里的水应该热了,你先去洗澡吧,洗完澡,花生也凉了。”
江清南想了想,点了点头,就去洗澡了。
等江清南洗好澡,穿好衣服出来,他就看见桌子上放着几个花生壳,余海川一边抽烟,一边漫不经心地单手剥花生吃。
余海川看见江清南出来,又瞧了自己手里的烟,默默走到门外的竹椅上坐下。
然后他就看见江清南低着头,慢慢走到方桌旁坐下,伸手拿了一颗花生,笨拙地用食指和拇指去压花生壳。
他应该是力气不够,皱着眉头捏了花生好一会儿才把花生捏破。
门外到堂屋的距离不算近,但余海川的视力很好,可以清楚地看见江清南纤长白皙的手指,还有他低头吃花生米时,露出的那截修长白皙的脖颈。
余海川下意识地磨了磨牙,掐灭了手里的烟。
他起身走进厨房拿了个碟子出来,走到堂屋坐下,把碟子搁在方桌上。
江清南抬头,瞪大了眼睛看他。
余海川冲他说:“哥帮你剥。”
没一会儿,碟子上就堆了不少的花生米。
余海川见江清南还没动手拿,就直接把碟子推到他面前,“吃吧。”
江清南看了看碟子里的花生米,又悄悄地看了看余海川,见他刚毅的脸上,正十分专注地剥花生,他这才敢伸出手去拿碟子里的花生米吃,吃得十分安静乖巧。
碟子里的花生米越来越多了,江清南想了想,问他,“你……你不吃吗?江江……吃不完。”
原来他叫自己江江。
余海川放下手里的花生壳,冲他笑了笑:“这就吃。”
他刚伸手去拿碟子里的花生米,就不小心碰到了江清南的手指。
江清南仿佛触电一般迅速抽手,脸颊发烫,低着头不敢看余海川,虽然才碰了一下,他就已经感觉到眼前这男人的手,很糙。
余海川神色微动,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了几下。
晚上,余海川洗完澡进房间,就看见江清南已经躺在床上了。
他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神情柔和,双手的手指放在身体两侧,睡得很沉。
余海川关了灯,摸黑替他把薄被盖在肚子上,自己也平躺在床上睡了。
两人之间虽然不像昨晚那样楚河汉界,但也仍然隔着巴掌大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