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是你哥啊!
陈姥姥是个苦命人。
几十年前,她和丈夫带着两个女儿,从外地逃难到骆村。
没想到一家子刚在这个小村子里扎了根,她丈夫就因为早年落下的病根,生了一场大病,很快就去世了。
陈姥姥早年丧夫,也不肯再嫁,一个人艰难地把两个女儿拉拔大,人到中年,福没享过几回,两个女儿就先后去了。大女儿生的大外孙在战场生死未卜,小女儿留下来的小外孙却又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偏偏身子骨还弱,陈姥姥真是日日夜夜都替他操心,就怕小外孙养不大。
现在好了,大外孙余海川回来了,陈姥姥总算不用一个人苦撑了。
……
“陈嫂子,在家不?”
“谁啊?”陈姥姥从大厅里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个没编完的竹篮,见到来人有些惊讶,“书记,你怎么来了?”
她注意到站在骆书记身边的高大男人,定定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这才有点迟疑地问道:“你是……大川?”
余海川上前一步,脸上也有些动容,“姥姥,我是骆大川,是我回来了。”
“哎哟,真是大川,我大外孙回来了!”陈姥姥十分激动,立刻放下竹篮,忙着把他们迎进屋,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好几道。
陈姥姥打开堂屋的木柜,从里面拿出茶叶放进茶壶,正准备拿铁质的大红水壶泡时,余海川把旅包放在一边,连忙接过水壶说:“我来吧。”
“哎,好。”陈姥姥抬头看了看余海川,带着笑意说:“咋长这么高这么壮了,姥姥差点没认出你来。”
余海川走了快20年了,当年瘦高的半大孩子,如今长成了高大的爷儿们。
“别说是你,就是我乍一见到他也没认出来。”骆书记坐着环顾四周,问道:“陈嫂子,清南不在吗?”
余海川倒热水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随后又恢复正常。
“他去割红薯藤了。”陈姥姥今儿心情好,“他就怕大将军饿着了。”
“大将军?”余海川眼底有些疑惑。
骆书记给他说了:“那是清南亲自养大的公鸡,长得神气十足,他对那只大公鸡可稀罕了。”
陈姥姥想到小外孙经常傻乎乎地和“大将军”说话的场景,也跟着笑说,“可不是嘛。”
骆书记这时跟陈姥姥说了,余海川现在没地儿住,想暂时住到她家的事。
陈姥姥听了,眼睛一亮,看向余海川,“真的啊?大川,你要住到姥姥这儿来?”
余海川点点头。
“这可太好了。”陈姥姥很开心,随即又有些迟疑地对他道:“家里就两个房间,你跟江江住一间房,成不?”
余海川当然没问题。
茶泡好了,三人喝着茶,又聊了一会儿天。
……
骆村地方不大,人口不多,谁家丢了鸡,不消半天就能弄得全村皆知。
余海川这么一个大活人退伍回村,没过多久,半条村子的人就都知道了。
有些年纪大的老人,还记得当年骆大满就是因为儿子参了军,才得了那么一笔钱,盖起那么齐整的一座红砖房。
只可惜那时候,部队就只挑中了骆大川一个孩子,不然他们说不定也能住上红砖房呢。
周围的邻居也跑到陈姥姥家看热闹,没过多久,有人眼尖,大老远看见江清南抱着一把红薯藤回来了,就大声喊他:“清南!”
江清南循声看过去,发现家门口站了一圈的人,顿时就踟蹰了,他把怀里的那把红薯藤给抱紧了,害怕地缩了缩脑袋,不敢回家。
陈姥姥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江清南缩着肩膀,一脸发怔的站在原地。
“江江不怕,大家都是街坊邻居。”陈姥姥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江清南的背,安抚了他好一会儿。
她把红薯藤放到堂屋旁的厨房里,随即把小外孙带到余海川的面前,“江江,你看,你哥回来了。”
江清南低着头,肩膀僵硬,两只手紧贴身体的两侧,手指微微绞着。
邻居何婶对他说:“清南,别害怕,这是你哥啊。”
骆书记也对他说,“清南,赶紧叫一声哥,你哥以后就跟你住一起了,他会看着你的。”
余海川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正看着江清南。
陈姥姥对余海川说:“这是你表弟江清南,他是你走了之后两年出生的,比你小16岁。”
江清南瞧见姥姥和对面的男人说话,他这才怯生生地抬头看一眼,随即就发现椅子上的男人就是早上的“土匪”,他缩着肩膀,越发紧张了,压根不敢说话。
同时,他那个不怎么灵光的小脑袋也想不明白,爸爸明明只有他一个儿子呀,为什么大家都让他喊这个男人哥哥呢?
余海川也是第一次见到江清南这个表弟。
他14岁就参军了,那时候他的小姨才十六七岁,长得明媚动人,是附近有名的美人,周围喜欢她的小伙子多得很。
余海川没想到她会嫁给城里来下乡的医生,更没想到,他们夫妻俩那么早就没了,只留下江清南这么一个独子。
陈姥姥见江清南害怕的发抖,就让他先去厨房呆着,把红薯藤剁好喂鸡,接着她才对大家解释,小孙子一向怕生,不敢待在这么多人的地方,让他们不要见怪。
大伙儿也知道江清南十分怕生,脑袋还缺根筋,所以没人也在意他的反应,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见日头没那么晒了,就各自散了去下地干活。
余海川也跟着骆书记出去,他回来的时候,手上拎着两条鱼,这是骆书记送他的。
姥姥家的位置比较偏,房子也不算大,一间堂屋,两间房,旁边搭了个棚子作厨房,厨房后面还有用竹子做成的栏栅,围了一个方方正正的鸡棚。
余海川推门的时候,发现堂屋的大门比他记忆中要旧了不少,斑驳掉漆,门板两边的春联也缺了很多边边角角,红色都褪了。
堂屋里没人。
余海川走进厨房,拿了个搪瓷盆出来放水装鱼,搪瓷盆已经很旧了,连盆底印的红花都掉了一半的漆,两条鱼就在盆里大口喝水,时不时就摇曳摆尾。
这时候,他听见后面响起了“咕咕”的声音,像是人声,又像是鸡叫声混杂在一起。
江清南正蹲在鸡棚里喂鸡。
他把剁碎的红薯藤一把一把地撒在地上,一只老母鸡就带着几只小鸡过来啄食,他一转身,又把剩下的大把红薯藤粒倒在心爱的“大将军”面前,嘴巴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似乎在喊它吃饭。
大将军的头上有一个大鸡冠,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身形健壮,羽毛鲜艳夺目,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它傲首挺胸地来回踱了两步,然后扯着嗓子,发出一句“喔喔喔——”的声音,喊完了,它才低头去啄食地上的红薯藤粒。
余海川看着那只大公鸡,心想难怪江清南要叫它“大将军”,这长得确实够威武。
紧接着,余海川把目光移到江清南身上,额头上的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几缕碎发粘在他的额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镶嵌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显得江清南十分无害。
“清南。”
江清南吓了一跳,瞧见是余海川,手指无意识地隔着裤子在大腿上摩擦。
余海川放轻了声音,冲他说:“我今晚要煎鸡蛋滚鱼汤,你能拿两个鸡蛋给我吗?”
江清南并不敢直视余海川,他缩着脑袋,慢吞吞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