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书房谈话
这是安子衿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进安世荣的书房。从心而论,子衿对他的感情是复杂的,确切地说,还是有一些怨恨。
毕竟他是父亲的亲哥哥,自己的亲伯,一笔写不出两个安字,身上还是流着相同的血脉。前世他却对自己一家的悲剧视若无睹。
她知道,人活一世,还是需要自己强大。这样身边的人才能看得起。可是,毕竟是血脉亲人,她不明白为何他能如此狠心。
怀着复杂的心思,子衿走到书房前,轻轻敲了两下红木房门,门框上还雕刻着细致图案和纹饰,看着像是松柏。
就在子衿打算细看时,里面传出一声沉稳的嗓音:“是子衿吗?进来吧。”
子衿迈开步子,跨了略微有些高的门槛,缓缓走了进去。看到安世荣今日穿着一身简朴长袍,俨然一副普通文人形象,根本看不出一丝混迹官场的痕迹。
再认真看去,他似乎正在欣赏一幅画卷。
子衿清脆如黄鹂般悦耳的声音响起:“大伯,不知找子衿过来,是有何事?”少女面容绝美,此时更是不卑不亢。
安世荣心中不由得赞叹,弟弟将女儿养得很好。容貌先且不说,毕竟在世家林立的京上,从来都不缺少貌美的女子。
但若是能够有宠辱不惊的气质,矜贵的仪态,那才是尤为难能可贵。他想起来了,上次中秋宴会上,这侄女不动声色地就将林先德赶到下座。
并且在被林家陷害时,硬是绝地逢生。当时他还未细细去想,只觉得她大概是误打误撞。现在想来,若不是心中装着韬略智慧,任谁在那种场面都会手足无措吧。
安世荣打量子衿的同时,子衿也在暗自观察目前的环境。
子衿发现安世荣的书房与哥哥和父亲的都不相同,没有哥哥的雅致,亦无父亲的华而不实,却独得一种简约朴实。所有摆放的东西,都是必不可少,没有多余的装饰。
简单的几个装饰也十分考究,唯一多的就是墙壁上挂着许多字画。可见安世荣应该是极为喜欢的,否则按照他简约的性子,不会挂这么多。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幅山水画。画面中,山石嶙峋,松柏苍翠,水流潺潺,引人入胜。
从这也能窥出,安世荣的心性确实比父亲高出许多。果然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到尚书之位,靠的绝对不是运气。
红木桌椅与刚刚的门框相得益彰,镶有金丝的护脚屏风,无一不彰显着他的修养。
“子衿,你过来,看看这幅画如何?”
子衿听到安世荣的话,也停止了继续打量的目光,走过去细细端详起眼前的画,发现原来是《秋山图》,顿时知晓,怕是想趁机考自己一番。
联想到刚刚进入书房的所看,所感,略微思索后答道:“此画出自名家杜老之手,以山水为背景,展示了秋日景象。画中的红叶,秋雨,秋云等无不展示了作画人的秋思之情。”
见子衿能够如此细致且句句点到这幅画的核心内容,安世荣不由得再一次刮目相看。于是打算继续探探她的深浅。因而继续问道:“那你觉得作画之人,究竟是热爱秋之美,还是感慨秋之悲呢?”
说完一脸探究地看着子衿,像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我以为……”子衿略微停顿,看了看安世荣,见他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又继续说道:“都不是,在我看来,作画之人表面上画的是景,内心言的却是志,秋景常常被用来表达禅修的境界,那么一个心中充满禅意的人,又怎么可能拘泥于简单的悲喜呢?”
“哈哈哈,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可以领悟得如此通透,真是难得。”安世荣抚着胡须满意地笑道。
才若有所思说道:“子衿你看,落叶和凋零不也提示着生命的无常和变化,人生的起伏和变迁。时光流逝,生命有限,故此应当珍惜。”
闻言子衿略微沉默,她在思索安世荣究竟想告诉她什么?
过了一会儿,安世荣笑了笑说道:“今日让你过来,就是想跟你说,今后无论你想做什么,大伯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听到这话,子衿眼中闪过震惊。
安世荣也看出了子衿眼里的疑惑又继续说道:“我们安氏一族,从老太爷那起,就是籍籍无名。到了我们这一辈,更是掀不起水花。我原本已经放弃了,觉得自己在这官场动荡中能够安身立命就足够了。”
“所以您才对父亲那般冷漠,是觉得他没什么前途吗?”子衿冷冷看向安世荣,问出了心中一直知道答案,却想要安世荣亲口回答的问题。
“对,可能你觉得我冷漠。明哲保身确实是我一贯的宗旨。我知道你指的是上回我不该,没有救你父亲。但是,我也有我的无可奈何。”
“子衿知道,自古在官场中强者生存,弱者淘汰,可是毕竟是血脉亲人,您为何能够眼睁睁看着父亲出事而不管呢?”
安世荣神色有些恍惚,想起了许久以前的事。喃喃道:“因为,我的确想要你父亲尝尝苦果。当年,我不同意林先德娶你姑姑,你父亲受了他的蒙蔽,非要赞同这桩婚事。”
“结果,你姑姑早逝,林先德更是对安家狼子野心,从那以后,我就死了心,我知道你祖母偏心,林先德明里暗里都在动手脚,可我不想理会,那是你父亲需要承担的后果。”
子衿微微闭了眼睛,想起了前世父亲的结局,他确实是得到了惩罚,可是这一切不应该怪他。识人不清,受人蒙蔽也不是他的原意。
子衿也明白再多说已经没有意义。于是略带讽刺道:“大伯,子衿不想再跟你争论此事的对错,只是觉得无论如何,您还是过于凉薄了。”
闻言安世荣面上划过愧色,是的,他现在后悔了。带着些许懊恼说道:“子衿,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希望将来你若是走到高处,莫要忘记了安家。毕竟,只有家族强大,才是你真正的后盾。”
“大伯,子衿并不觉得,已经强大到改变家族命运,我只是想,努力地做好我自己。至于带领安家,我觉得您言重了。”说完微微行了礼,就打算辞去。
安世荣知道一时半会无法解开子衿心结,也就无可奈何地答应子衿离去。
子衿走后,他一个人在书房又坐了许久,没有让任何人打扰。
他今日之所以找子衿谈话,是看出了她与王谢两家关系不浅。这两家也分别代表了两股势力,没有办法中立。自古皇帝当权是理所应当,中立也是不忠。
因此每个人都在寻找退路,都在观望究竟谁能够最终胜出。
太后与皇帝的权力之争也就迫在眉睫,无论哪一方胜出,只要有子衿在,那安家必定能受到庇佑。
长子安子言也即将外调进京,他已经老了,在尚书职位上也已经不可能再进一步了。
但是孩子们都还小,父辈已经无法再给予他们什么,未来的路要走得更加长远,还需要彼此扶持。
安家原本子嗣并不多,怪他以前过于狭隘,只是不知,如今修补还是否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