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破庙过
雷声滚滚,大雨瓢泼。 再前行是不可能了,道路泥泞,驴和车都走不动,不过还好,在天黑之前走到了一处破庙。 破庙虽然只有一间殿,但还好驴和车都能进来。 青雉忙忙碌碌勉强点燃了一小堆火,给瘦驴放了草料,再将陶壶放到火上加热倒出一碗水,小心翼翼走到车前。 “小姐,喝点热水。”
她轻声唤。 车上的女孩儿一动不动。 青雉也习惯了,顺着嘴角慢慢将水喂进去,看到还有吞咽,心里松口气,但也只是稍微松口气。 小姐是在那天晚上就昏迷不醒的。 小姐身体原本就不好,这两年又总是熬夜做针线。 她劝过的。 但小姐不听。 小姐一心要讨家里人欢心。 一心要当一家人。 结果熬坏了身子,也没当成一家人。 那日三公子的喜讯传来,小姐欢喜不已,想着做些什么针线给公子送去,公子在外求学四年了,衣服鞋袜都是小姐亲手做的。 大夫人却让小姐停下,说带她去见老夫人,让她在老夫人跟前过明路。 小姐进家门的时候,对外只说是亲戚家托付的孤女,知道她与三公子有婚约的只有家里几个长辈。 最大的长辈陆老夫人不在其中。 理由是老夫人一心想着要孙儿与自己娘家亲上加亲,突然来个外人肯定不同意,得缓缓,缓到小姐在家里长大,成了不可割舍的一家人就好了。 但其实老夫人一直在庄子上住着,小姐来家五年见过她老人家不过三四次,还是跟在一群人跟前,话都没说上一句,就被老夫人嫌弃吵闹一起赶下去了。 小姐当然想要被老夫人认可,她一直期盼着这一天呢,紧紧张张又欢欢喜喜地跟着大夫人去了,到了庄子上,先进屋喝茶,大夫人说把婚书拿出来吧,是啊,表明身份自然要有婚书,小姐忙把婚书递给大夫人,然后大夫人就把婚书扔进香炉里。 做妻子是不行了,三公子如今身份不同,你不配,但放心,我们陆家有情有义,不会把你赶走让你孤苦无依,你就留下了做个妾吧。 想到当时,青雉的眼泪落下来,她忙擦去,又伸手去擦小姐嘴角的水渍,再抚了抚小姐的额头。 额头凉冰冰。 大夫人烧了婚书,说让小姐做妾的当晚,小姐就昏死过去,浑身滚烫。 青雉喊了半日才喊来仆妇,仆妇却说村子里没大夫,明天再说。 第二天请来了大夫,大夫敷衍地说受了风寒,开了药,喝了一天,小姐虽然依旧滚烫,但人挣扎着起来了。 青雉,这样不行啊,不能这样啊,我得问问夫人。 问又什么用呢,其实从一开始,大夫人就瞧不上小姐,青雉是个粗使婢女也猜得出来,但问是要问的,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趁着家里来给庄子上送补给,带着小姐藏在了车里,进了家门。 结果,又是一场羞辱,又被关了起来,小姐那时候浑身滚烫,她都觉得自己抱着的是火炭。 但小姐这次没有昏死过去,还制止了青雉去叫人找大夫,要纸要笔给她画了一张草图。 回家。 青雉,送我回家。 我要回外祖父和母亲身边。 青雉轻轻抚摸着小姐的脸,小姐的外祖父和母亲都死了,那小姐回到他们身边,也是要死了吗? 拉着小姐离开庄子的第二天早上,小姐就不烫了,青雉当时吓了一跳,以为小姐——但小姐呼吸还在,喂水也能吞咽,就是昏睡不醒。 第三天的时候,她再不敢耽搁寻了个游医大夫看,大夫却并没有说让准备后事,皱着眉诊脉诊了半日,得出一个嗜睡症的结论。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症,反正就是说小姐还活着,青雉松口气又提着心加快脚步赶路。 也许回到家,小姐魂魄落定就能醒了。 篝火上的陶壶发出咕嘟嘟的声音,青雉回过神,擦去眼泪拿着碗走回去,烧过水后,加了粥和人参,从庄子上走的时候除了车和驴,她还拿了一些干粮和人参。 老夫人用的都是好东西,希望能撑着小姐回到家。 青雉守着火熬粥,外边的雨势依旧,看来今夜不会停了,正呆呆间似乎有踏踏声。 是打雷吗?青雉要抬头看,却又觉得是地面在抖动,她低着头看地面。 外边已经传来了呼喝声。 “前方有落脚处——” “速去探查,有无闲杂人等——” 伴着说话声,马蹄密集如雷,宛如闪电劈下,门口陡然变得明亮。 青雉看到了门口出现的人。 七八人,骑着马,带着斗笠,穿着黑色的雨布,举着燃烧的火把。 火光摇晃中他们的黑色雨布下露出黑黝黝的腰刀。 青雉握紧了碗,呆呆不动。 门外的人也愣了下。 “有人?”
“是什么人?”
那些人低声议论,视线如电一般,青雉感觉他们扫过自己,扫向一旁的车,小姐,驴—— 她想要起身挡在车前,但身子僵硬竟不能动。 “去回禀大人。”
伴着这句话,一人催马掉头而去,余下的人如黑墙一般站在门外,不动也不说话。 火光烈烈,雨声刷刷,青雉觉得呼吸都停了。 这些过路人是在寻落脚处,看起来人还不少,那她和小姐这些闲杂人等就要被赶出去吧? 被赶出去还是好的。 他们都是带刀的。 孤身女子在外行走有多危险,从未出过远门离开内宅的青雉也是知道的,一路上她小心翼翼,借着投亲靠友的名义,抵挡着路人的窥视。 刀剑可比视线的窥视骇人。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眨眼,雨声中响起呼哨声。 “大人说继续前行。”
人墙便动起来了,安静的雨声变得嘈杂。 “要走?”
“一天一夜了,又是大雨,前边只怕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少废话,莫要耽搁大人行路。”
伴着马蹄声,地面颤动,嘈杂在大雨中远去了。 青雉握着碗蹲在篝火前,看着门口,门外一片漆黑,只有大雨刷刷,恍若适才是她的幻觉。 这当然不是幻觉。 天亮的时候,青雉手里握着烧残的木柴,才敢走到门外,看外边的地面。 大雨已经停了,泥泞的地面上残留着乱乱的马蹄,马蹄从东而来,向西而去。 青雉轻轻吐口气。 是兵?是官?看起来很厉害,还好没有仗势欺人,若不然昨夜冒雨赶路的就是她们了。 小姐这个样子可经不起。 身后忽的响起了咳嗽声。 是哦,受了风寒就要咳嗽,嗜睡症是让人昏睡,可不是让人百病不侵的。 青雉愣了愣,手里的柴棍啪嗒落地,她转过头向内看去。 咳嗽? 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