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尘人阿四
靳北重商，几乎哪哪都是商业区。
有一身着朴素的女子在街上穿梭，来去如风，途经乞丐时顺手丢下一个白花花的热馒头。
她身手敏捷地爬上一户人家的院墙，正好瞧见院子里有人。
“李主君，你家妻主在否？”女子冲院落里的男子扬声喊道。
被唤李主君的男子抬头，脆声答道：“早早便出门啦。”
“啊，这样？”女子略显遗憾，但很快又无所谓地笑道，“无妨，晚些时候我再来一趟。”
“尚姑娘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男子问。
女子摆摆手：“不要紧。”
“只是我明日便要启程去东阾了，想同你们拜个别。”
男子有些意外：“明日便要离开靳北了？”
“是啊，有些事情要调查清楚。如果赶得上，今年春节，我该回家过了。”女子笑脸盈盈，“多年没回去，家里人想我想得紧，上次还来信催了。”
“既如此，今晚就在家里摆一场饯别宴罢？你同我家妻主关系密切，她肯定舍不得你。”男子提议。
女子乐意，忙应了下来：“好啊，不知今晚能否听李主君弹一曲琵琶？往后离开靳北，或许就没机会听了。”
“朋友的请求，自然是要答应的。”男子微微一笑，应允了。
回去路上，女子买了些衣物干粮，还去马市买了一匹跑得快的马。
今个儿是限月及冠的日子，可惜她回不去了。
前几日寄出的信，算算时间这几天就该到了。希望她看见，可不要气恼才好。
“什么？她自作主张跑东阾去了？”左靔然听见林藏烟复述尚雯舆的来信，十分不满。
“这家伙是个傻的吧？”左靔然重重拍了下桌子，气恼道。
林藏烟没说话，慢条斯理地将信纸叠好。她身上穿着的，是冠礼结束后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玄衣。
“任务完成就该回来了，还去别处以身犯险，真想知道她是怎么把脑子变成浆糊的，我好注意注意。”左靔然继续数落。
“她应该有什么想法。”林藏烟有所维护，但程度不大。
如此先斩后奏，确实惹人气恼，也很不妥当。
“她能有什么想法？她的想法就是逞英雄。”左靔然冷哼一声。
“不说这个了。”
林藏烟直直看着她，忽而道：“你和阿年，什么打算？”
左靔然明显一愣，方才数落尚雯舆的气劲儿一下就没了。
“什么什么打算？”她语气含糊。
“什么什么什么打算？”林藏烟简直无语，“别告诉我你们一点进展都没有。”
左靔然有些脸红：“你别着急行不行，当事人都不急，你急什么？”
林藏烟噎得慌。
她急什么？她急着下诏书啊。
“你这效率……”林藏烟觉得糟心，“出去甭说你是我林限月的好友。”她嫌丢人。
“你不懂。”左靔然抿直了唇，认真道，“他心里极度缺乏安心之感，我得先帮他攒满，才好提别的。”
“要娶他，得费多点心思。”
“哪需要费那么多心思？”林藏烟觉得不需要。
诏书一颁，什么都定了，还怕没有安心之感？
“可他是阿年啊，费多点心思，也是应该的。”左靔然这样说。
她望了林藏烟一眼，语气无奈：“你好歹也是有钟情之人的人，怎么这也不懂？”
林藏烟好像被拍了一掌，瞬间醍醐灌顶。
是啊，阿续的安全感，够不够呢？
自己放在他身上的心思，是不是太少了？
林藏烟轻皱眉头，不由反思。
——
宫外王府。
林尘人正在府内书房与自己对弈。
房内灯光昏暗，打在脸上明明灭灭。
有手下来报：“东阾的使臣已经出发往南境赶来了。”
林尘人只是微微点头。
一时间房内没人说话，格外安静。
那名手下觉得气氛僵硬，于是硬着头皮发问：“王爷……难道没有什么别的打算？”
“什么打算？”林尘人这才语气淡淡地说，“这跟孤有什么关系，那是陛下的麻烦。”
她么？她就该安安静静的，哪怕自己与自己下棋，也省得与林藏烟争执。麻烦。
知道是一回事，掺和又是另一回事。她知道了，但不想掺和，这是可以的，个人意愿。
生离死别，每个人都会经历。
作为他们的阿姊，不好掺和，那就冷眼旁观。她倒要看看，面对种种变乱，他们该如何取舍。
林尘人屏退手下，自己在幽暗的光下下完了一盘棋。
她摩挲着腕上手串，望着棋盘失神。
静默中，她隐隐听见有人唤她。
“尘人……”
犹记那年清池旁，少年一身碧色祥云装，被进宫赴宴的其它小姐公子推倒在地，脏了衣衫。
少年缩着身子，对施暴者的口中谩骂不辩一词。
林尘人经过，护下了他。
“你叫什么？”他问。
“尘人。”她答。
两人并肩坐在清池旁，遥望暮色，近看池中涟漪。
“是哪两个字？”他抠了抠手指，再问。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尘人。”林尘人眸色晦暗，幽幽道。
“尘人……”少年唤了她一声，而后歪着脑袋看她，“为什么不是‘尘土不沾身，坐地叫人看’的尘人？”
林尘人愣了愣。
她自己给自己的名字套了一句哀意的诗，是因为觉得自己就是诗中这般，却没有想过，还可以有别的解释。
她询问少年的名字，少年说：“你就唤我阿四吧。”
他说他是前朝余孽，刘氏皇子，他的母皇给百姓带来太多灾祸，他很想做些什么去弥补。
“跟你没关系。”林尘人道。
“有关系。”阿四态度强硬，“弘定帝是我母亲。”
母亲做错了事，孩子也不能置之度外。
这是他的观念，但林尘人不觉得是对的。
尚花园的清池成了他们会面的地点，时间长了，两人的心靠得愈发的近，可谁都没去捅破那层玻璃纸。
直到同昌帝遇害，威敏得了失心疯，林藏烟决定斩杀所有前朝皇室之人，两人还是没有互相道出彼此心中情思。
“尘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阿四笑着对林尘人说。可无论扬起弧度多大的笑，都难他掩眸中哀色。
林尘人一直不说话，她心里好像在盘算什么。
“你别做傻事，我本来就该死。”
阿四好像能洞察人心，或者说，能洞察林尘人的心。
他直接撕开林尘人冷面之下的打算，并加以阻止。
他送给林尘人一条迦南香十八子手串：“那天我受人欺负，多谢尘人出手相护，这是谢礼，拖了许久。”
林尘人接过，直接戴在了手腕上。她用手指轻轻摩挲，只感觉到阵阵冰凉，一如她的心。
这是阿四送给尘人的第一件礼物，也是最后一件。
“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与你共白首罢，中间，不要隔深仇。”这是阿四转身离开时，对林尘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林尘人注视阿四离开。起先她还跟着走了两步，后来停下了，因为无用，注定要离开的人，是没法跟的，跟不上。
她心里都明白，所以坦然接受。
阿四从没想过让林尘人三媒六娉娶他过门。刘氏与林氏不共戴天，中间隔着多少条人命？如果真的嫁娶，百姓也不会同意，如何能让前朝余孽玷污了皇家血脉？
可分明阿四才算正统。
有些人可以相爱，但不能在一起，也不能长长久久到白头。
以往有阿四在，待在宫里还算有些盼头，后来阿四不在了，无论再到清池旁踱步几回，心都是空的。
没了念想，林尘人主动提出远离朝廷，去了九江。反正，朝堂也不需要她，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