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章 家

    林中飞象一只失去重心的受伤的鸟儿，一头栽倒在田里，把田里的水稻压到一片，倒在稀泥里，可他还在挥着独臂喊：“我飞了——我飞起来了。”

    云彩跟了上去，她没有立即把林中飞扶起来，而是蹲在田埂上问：“你刚才叫谁跟你一起飞？谁？告诉我，你让谁跟你一起飞？”

    林中飞的半个身子和脸都被田里的水打湿了，让水这一惊，仿佛惊醒了他的醉梦，他身体侧着看着云彩：“快扶我一下把我扶起来啊，我的兵走了你就欺负我啊？”

    云彩却不动，仍然盯着他：“你告诉我，刚才你叫谁跟你一起飞？你说了我就拉你起来，你不说我就不拉你，让你在这田里当青蛙。”

    林中飞想起来了，他刚才是叫王惠贞跟她一起飞，他真想给自己一枪，怎么能把这么高级的军事秘密说出口了呢？真该死！　　侧头看着云彩嗔怒的模样，他狡黠地笑了笑：“我叫谁跟我一起飞了吗？叫了吗？要是叫了，那肯定是叫鸟儿跟我一起飞，是的，我想想起来了，我叫的是鸟儿，快扶我起来！要把我这团长闷死在这水田里，你可担当不起。”

    云彩嘴角掠过一丝极其隐秘的笑，她这才双手用力帮助他站起身了，把他扶到田埂上站稳，说：“别飞了，还是先把路走稳吧，小心点。”

    “哈哈哈——”林中飞左手按住自己的右肩，大声笑道：“小日本只拿走老子一条胳膊，老子还有一只手端酒杯，我喝了酒歇口气继续上战场，老子是独臂将军，一条胳膊也能把小日本赶回老家去，哈哈哈——我……”　　林中飞故意这样，一会儿豪言壮语，一会儿胡言乱语，假装还在醉酒中，一摇一晃地往前走着。　　云彩紧跟在他身后，其实她心里明镜似的，她知道他在掩饰，掩饰刚才他叫过的那个名字，就象一个小孩匆忙地刨些草禾来掩藏他的宝贝。　　其实，在当年他骑着骏马来村里找到她时，她就就看到了他的那个宝贝，因为那个宝贝在他的心里闪着光，那光有时是在他自己都不经意的时候，从他的眼睛里漏了出来，那个宝贝就是他刚才叫的那个名字，她的大姐王惠贞。　　云彩还清楚地记得七年前第一次见到林中飞时的情景，当时她在卖豆腐的路上遇到骑着马的林中飞，他向她打听大姐王惠贞，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谁，你找王惠贞干什么？”

    林中飞笑着答：“她是我的女菩萨，我来找她帮忙。”

    云彩知道大姐与土匪打“菩萨赌”的事，猜这人可能就是林中飞，于是告诉他自己是王惠贞的妹妹，大姐失踪了，找不到了。　　后来在寻找大姐时，她与他一次次地打交道，她喜欢上了这个“绿林强盗”，她知道发过誓的大姐是不会嫁人的，于是她向他吐露了心声，她想，他也知道她大姐不会嫁人，便跟她好上了。　　可是，她发现每次跟他一说起大姐的名字，甚至只说起“女菩萨”三个字时，他的眼睛里都会闪过一丝异样，就象一丝微风掠过一潭平静的水面，虽然风很小，那一点点微澜难以让外人察觉，甚至有时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可这逃不过她敏惠的心。　　云彩明白，林中飞是把她当成了大姐的影子，虽然自己长得没有大姐好看，可毕竟是姊妹，没有九分也有七八分相像。可是，她从没戳破他，她知道那是他内心深处的隐痛，也是她和他之间刻意回避的一块石头。　　之前他也醉过不少次，可从没象今天这样大声地叫出“王惠贞”这三个字，这有点让她难以接受了，她本想真的不扶他，让他自己站起来，可看他载在田里身上又是泥又是水的狼狈相，又忍不住可怜他。　　她心想他今天可能是与大姐一桌子吃饭，酒又喝得太多了才那样大声地叫大姐的名字，她有些后悔当初同意让他来金谷坝老家养伤，希望他早日伤好，早点离开这里。　　林中飞跌跌撞撞地走着，边走边时不时哈哈大笑几声，时不时又大声地唱着军歌，引得路旁的乡亲们指指点点，云彩扶着他，边走边跟人说：“喝多了，打仗的人喝酒就跟喝水一样。”

    村民们一边议论着，一边躲得远远的。　　回到家里，云彩看见杨淑芬正在烧一大锅水准备给林强洗澡，她说：“先别给儿子洗，先给那当老子的洗吧，刚才摔到田里了。”

    杨淑芬出来一看林中飞被稀泥糊得一塌糊涂的衣服，偷偷捂住嘴笑了，忙和云彩一起把水舀到茅房旁边专门洗澡的小房间的大木桶里。　　云彩在为丈夫擦洗着身子时，一直闷着不说话，这时的林中飞早已醒了洒，他也不再装了，他闷了好一阵，问：“为什么不说话？有心事。”

    “有！”

    云彩一边替他搓着背，一边肯定地说。　　林中飞浑身一颤，说：“什么事，能不能说来我听听？”

    云彩：“我在想这小日本什么时候才能被打败。”

    “哈哈哈——”林中飞笑了，“你不是从来不关心打仗的事吧吗？今天怎么问这个，还成了你的心事。”

    云彩：“我盼望着小日本败了，不打仗了，我们就可以找处地方过安生日子了，你说，要是到了那天，你愿意把我们的家安在哪里？在昆明或其他地方？还是在我们这金谷坝？”

    问这最后三句时，云彩问一句就在林中飞背上使劲捏一下，问一句捏一下，用的力还不小。　　林中飞沉默了，好一阵后，他说：“你放心，小日本快完蛋了，要真到了我们自己决定安家的那一天，我们的家安在哪里由你说了算，你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就是我们的家。”

    帮着把林中飞收拾干净扶他睡下，她下楼问云忠：“大姐呢？”

    云忠：“大姐早就回县城去了，她说要回去给云诚媳妇做好吃的，她——”　　“砰——砰砰”突然三声巨大的爆响从楼上传来，话还没说完的云忠一下被吓懵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云彩。　　云彩先是一愣，但她马上明白过来这是枪声，并且是从她刚刚扶林中飞睡下的房间里发出来的，她大惊，赶紧往楼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