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章 小屋夜话
王惠贞这样想着想着,她头脑中那一个个的怎么办,一个个的也许,象一条条的蛇,在这黑暗中飞舞,在黑暗中盘旋,然后纷纷钻进她的心里,缠住她的灵魂,缠住她心灵深处的那盏圣灯,把它拖到了漆黑的水里。 在这一瞬间,她心中的那座圣殿轰然倒塌,同时倒下的,还有从当斋姑娘以来就压在她心上的那座沉重的,已长满了几百年的青苔的牌坊。 而在这倒塌的轰鸣声和四溅的尘埃中,捆了她的心几年的那条绳索也一下子断成几截,被勒得变了形的心在这一瞬间绽成一朵血红的花,从花丛中飞出几只绚丽的蝴蝶,它们她在蓝蓝的心空中翩翩地飞,在她柔柔的花芯上轻轻地飞…… 这种心绪的象散开的油,浸着她那颗包裹着硬壳的心,随着这层硬壳的变软,王惠贞的身体也变得松软下来,她象一片抽了筋的菜叶一下子瘫在荞秆上,浑身稣软得象只剩下了皮和肉。 一边是性命,一边是斋姑娘,她的心摆在这二者之间来回地摆动,最终,这摆停在一性命这一头。 她心中跳出一个穿花衣服的王惠贞,紧接着又跳出另一个手拿佛经的的王惠贞。两个王惠贞动口又动手,拳脚相加,又抓又咬地搏斗起来,大战几十个回合后,手拿佛经的王惠贞认输了,无奈地跪在地上说:“就认命了吧,配人就配人吧!”
然后消失了。 当她作了这样的决定时,脑里一下子成了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过去当斋姑娘的日子也没有了,就象一幅才画了不久的画,墨汁还没干,她的这个决定就象一条抹布,一抹一擦,那幅画便不存在了,好象连眼前的黑暗都没有了。 这样过了好一阵,她才感觉到自己是躺在荞秆上,她右手抬起一摸自己的额头,发现满头是汗,再一摸颈项,也是,这时,她的手触到了那串佛珠。 心中那个跪倒在地的手拿佛经的王惠贞突然站了起来,她的手在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下紧紧抓住佛珠。同时身子也一下坐了起来。我刚才想了什么?我刚才作了什么决定?我怎么能这样呢?这不是背叛佛祖吗? 她被刚才自己的想法吓坏了,她用右手狠狠掐了自己的左手背一下,然后双手合十,在心中念道:佛祖恕罪,佛祖恕罪,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念了几十次佛祖恕罪,几十次阿弥陀佛之后,她才觉得心中稍微平静了一些。 可平静下来的她马上又陷入了一片现实的茫然,到底该怎么办?到底要怎样才能摆脱眼前的困境?她问自己,可问了无数遍,她还是找不到答案。 “到底怎么办?”
她心中的疑问竟然一下变成了声音脱口而出,这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突然响起,象平静的湖中突然落进一块石头,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在说什么?”
对面的刘德文听到这声音问。 “刘——大哥”回到现实中的王惠贞犹豫了一下,思虑好一阵后终于说。“你——你逃了那么多次,肯定有了一些经验,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帮助我,让我逃出去,我——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我——我给你叩头了。”
王惠贞说到这里,突然激动起来,也不顾斋姑娘不随便下跪规矩,她一下子直起身跪着,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她还是对着刘德文的方向就叩头,她叩一下头,身下的荞秆就簌簌地响一下,仿佛荞秆们都在帮着她求。 “别别——你别这样。”
他的手伸了过来,刚碰到她的肩膀又缩了回去。“你别这样,我——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善良的人,是个好人,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帮你逃出去。刚才我就在想,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很好的办法,我想肯定行得通。”
“真的啊刘大哥,你——你快给我说说,是啥子办法?”
王惠贞一听这话,激动得一下子瞪大了双眼,虽然她现在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可她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山外的路,看到了远方一盏明亮的灯。 “是这样。”
虽然这时连山神也进入了梦乡,还是压低了声音,用汉语说:“我想,要逃出去就必须要有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是自己要有充分的准备,知道向哪个方向跑,怎样跑才能最快到达汉区。”
“这第一个条件我已经弄清楚了,我跑生意时山外到山里,从山里到山外,大概的方向和远近我心里还是有个数的。我们现在是在川滇交界的高原山区,离你们定盛大概有一千多里。”
王惠贞一听一千多里,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心中刚燃起的希望的火苗熄了下去。 接着说:“但是,这里离通往云南的那古商道不是太远,也就一二百里地,只要向西南方到了这条古道,你就可以跟着商队马帮到你家乡了。”
马帮?王惠贞心中一颤,仿佛一下闻到了马帮那熟悉的味道,那悦耳的马铃儿声,她激动地说:“我知道马帮,我爹爹以前就是跑马帮的,我也跟着马帮跑过。”
刘德文接着说:“第二个条件就是要不引起主人的怀疑,在他们最信任你的时候选择最合适的机会逃跑,可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你说呀刘大哥。”
王惠贞听他这一说,心中一下亮了一半,她仿佛已看到了逃跑的山路,看到了马铃声声响的商道。 “你快说呀刘大哥”她催促道。 “这第二个条件嘛——不是说有就有的,要——要靠你来创造出来。”
刘德文吞吞吐吐地说。 “我来创造?”
王惠贞不明白,“我怎么创造?你说呀,只要能逃出去,我怎么样都可以。”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她还是想先听听他怎样说。 “那——那我就说了,你不要生气啊,不是我要图你什么或占你便宜,这都是为了你能逃出去。主人今天不是把你配给我吗?她不过就是两个目的,一是成了家生了娃娃我们就只能安心住在这儿了,也更不好逃跑了。二是娃娃一生下来就天生是她家的小奴子,她当然希望小奴子越多越好。”
“所以——我们只有瞒天过海。”
“怎样瞒天过海?”
王惠贞惊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