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 再谈路
兰坪与合水村于云绣而言,仿佛成为了除昆明和北京之外的第三故乡,她总是往来于这里,认识了兰坪许多人,许多人也认识了她。 熟门熟路的,云绣如同从前一样,先在兰坪中转,之后再下合水村。这次她打算在兰坪县上多住几日,再与几位基层人员多多打听合水村修路的事情。 她始终放心不下这件事,要理个清楚才行。 县政府几位基层人员今夏似乎格外忙碌,云绣去了两趟,连小杨都没空与她沟通。云绣倒不是很介意,这样的事常有,云绣从前去别的地方调研,也不会总是能碰到有空搭理她的政府人员。 云绣转了策略,去与兰坪县里几位有过来往的乡亲了解情况,那几位都有亲戚在合水村,常常来往于合水村与县城之间。 这么一聊,云绣基本能够肯定,他们不满于合水村那条无法行车的道路,也不能理解为何其他村寨都开始修路,甚至已经修好了路,合水村却迟迟不肯修路。 有了这些信息,云绣心里也就有了个底。 到兰坪的第三天,县政府的小何总算有了空闲,请云绣到办公室坐坐,与她聊聊天。 “我们这边今年有几个文化项目,大家手头都有事,怠慢你了云老师。”
小何略有歉意,“张主任昨天才回来,知道你来了,跟我们说,要请你吃饭,好好感谢你。”
云绣疑惑:“感谢我?”
“是噶。”
小何解释道,“你不是和冯老师一起做了一个项目,最后写了书出来?里面有写我们兰坪普米族的,现在书获了奖,有好多人买去看,就晓得我们这里有这么多的文化,多了一些支持我们发展文化产业的投资意向。张主任到省里去开会就是为这个事情。”
云绣了然,想了想,说道:“那也不是我的功劳,是冯老师的项目,我那个时候还只是个学生,跟着冯老师学习的。”
小何摆摆手:“哪里的话,兰坪普米族那部分就是写的你的名字,就是说,冯老师是肯定了你的付出的,就不要谦虚了噶。你什么时候有空,和我们说,我们一定要请你吃饭的。再说,我们想感谢冯老师,但也去不到北京,就让你来代表她嘛。”
云绣心中百感交集。 她一向知道冯华通为她们这些学生着想,可当时项目结项时,她万万是想不到,冯华通竟会在出书时,单列她为单元章节的作者。按着往常的惯例,学生们的名字只会出现在感激名单或是成员组名单里,不会特地指出负责的部分。再者,云绣撰写那部分的报告时,以为冯华通只是作为参考,哪知冯华通竟为她仔细修改,直接编到书里去了。 要知道,那部成果著作的其他单元章节作者,都是已小有名气的民族学者。 云绣既诚惶诚恐,又对冯华通感激不尽。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看,明天可以吗?”
云绣问道。 小何思考了片刻,点头:“可以,明天可以。那我先去和其他人商量,订好了地方告诉你。”
云绣点头答应下来,趁着小何对她具有感激情绪的机会,又聊了几句,将话题引到了合水村的修路问题上:“我这几天跟买早点的老板闲聊,他女儿嫁到合水村去了。听他的意思,好像是不太满意合水村的路,觉得来往不方便,女儿就不能常回县城来看他。还问我,知不知道合水村为什么还不修路。我哪里知道的。”
这话题一引,小何也知道云绣想问什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起身,绕到办公桌后,从一沓资料中抽出一张报纸来,翻到了其中某一页,递给云绣看:“云老师,你先看看这个。”
最后的世外桃源——一个拒绝道路的村庄。 醒目的新闻标题,白纸黑字,映入云绣眼中。 云绣微微蹙眉,大致将那篇报道阅读下来,心中更是诧异不已。 “没被破坏的原住民文化,才能滋养出形态斑斓的古歌和舞蹈。只有保持如今的原生态环境,才能保住原土民族文化的拙朴和多样性,才能守护几百年来流传下来的精神遗产,这是可贵的人文文化种群资源。”
这是这篇报道受访者的原话。 这位受访者就是蒋陵。 报道称,蒋陵以一人之力对抗外界试图破坏合水村原生态环境于原土民族文化的企图,为合水村守护那片原始森林,守住现代工业化潮流中人文文化的净土。 报道里还提到了蒋陵对保护合水村普米族传统文化的努力,譬如他的土风计划,促使老人带新人,使得古歌、祭祀、纺织、四弦等传统技艺得以传承。譬如他带着年轻人到各地演出,使这些生活在偏远山村里的年轻人能够见到外面的世界,也使世界能够看到他们。 云绣叹了声气,将报纸折起来,抬头问小何:“这份报纸可以给我吗?”
“没问题,我们这里还有很多。”
小何顿了顿,又说道,“其实我们很早就想给合水村修路了,但蒋老师很坚持,他一直给我们、给兰坪有影响力的商人打电话,跟我们说,路不能修,林子不能砍,不然我们将来会后悔的。要赚钱,他还有别的办法,但林子不能动。修了路,就是砍林子的前奏了。”
“现在上面对这个问题也很关注,跟我们强调文化保护的重要性,我们也不敢轻易下什么决定。目前的情况来看,蒋老师帮我们很多,让外面很多人了解我们这里的文化传统,给我们带来很多正面的发展机会。他的影响力是很大的,所以他的想法和建议,我们都会慎重考虑。”
云绣点头:“我同意你说的,蒋老师确实为兰坪,尤其是为合水村带来了很多发展机会,也是他让外界了解这个村落的历史和文化。”
但下半句云绣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她从不否认蒋陵的功劳,可他如今似乎往越来越极端的方向走去,过度地干涉当地的事务决策。有的事过了界,迟早要引起反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