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 杨老爹
杨国安对云绣的排斥之意从未掩饰过,哪怕有杨祈新劝着,他仍不会给云绣摆好脸色。 云绣听杨明州说,县里想让杨国安申报文化传承人,可杨国安不愿意。杨国安脾气一向如此,无人知晓他内心在想些什么。 山村炊烟袅袅,绵延成雾,锅铲划拉锅面时的声音时隐时现,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亦时隐时现。熟于家务的妇人很快就会做好一家老小的晚饭,她们的日子便是这样,做饭、洗衣、照顾老人孩子,家中劳动力不足时下地干活、出门找零活,或是除草,或是剪羊毛。 中国妇女几千年来多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唯有这样的妇女,能被贴上“勤俭持家”“勤劳能干”“吃苦耐劳”的标签,而这些标签,是被人们认可的“好品质”。 可时代总会变的,人们的观念也总会改变的。 云绣坐在小板凳上,弯腰低头剥花生。杨祈新说要给她煮花生糖吃,她便帮着剥花生。 杨国安就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一副老花眼镜挂在鼻梁上,手里一本书页边缘已翻得烂了的老书,也不知看到了哪一页,忽而抬起眼皮来看了还在埋头剥花生的云绣,说道:“像你这样,不在家洗衣服做饭带孩子,在外面到处乱跑的女人家,是要被人说的。”
云绣抬起头来,笑了笑,回杨国安道:“和晓晚跟我讲过一件事,有一次她闹脾气不想上学,跑到大树后面躲起来,正好碰到杨爹爹。杨爹爹您跟她说,不上学,以后就只能在家里种地、洗衣服做饭带孩子,那日子很无聊,很没意思。”
杨国安:“……”他真是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知道村子里这么多事情的。 杨国安“哼”了一声,低头继续看书,没看几行,又说:“杨村长说你想知道普米族的文化,我们能有什么文化,都是老掉牙的东西,你说你来来去去的,都三四年了,何必浪费时间呢。”
云绣没想到杨国安会与她说这么多话。云绣第一次来合水村,已是四年前的事情,那时杨国安甚至不愿她踏入他屋子半步。后来云绣做毕业论文的田野调查,大部分时间是住兰坪县里,跟着申遗工作组四处跑,虽也来过几次合水村,但住的时间并不久。 现在看来,她每一次来,杨国安都是知晓的。 云绣想了想措辞,与杨国安说道:“我不觉得是老掉牙的东西,我想了解普米族的文化,这是诚心诚意的。”
“诚心诚意?”
杨国安又笑了一声,“你懂些什么?”
云绣脑子一转,便说了一串普米族语,杨国安惊讶地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你怎么会唱这些?”
云绣方才讲的,是杨国安当年在“给羊子”仪式上唱的经。 这么些年来,云绣跟着兰坪的乡亲们学了不少普米话,有时还能简单地交流几句。当初在葬礼上录下来的唱经,她听过许多遍,找过不少人问,问过当地人,问过遇见的其他祭师,也问过兰坪文化局的人,只是他们都只能讲出其中一些词来,这些唱经太古老,懂的人太少。 云绣试过许多方法,问过许多人,自己也努力过了,最终只能翻译出几句话来,太少了。 云绣笑着回答杨国安:“几年前您唱过这些,我录下来,回去学会了一些。但是我不懂它们的意思。”
云绣顿了几秒,接着说,“杨爹爹,现在懂得这些唱经的人越来越少,以后,还有谁会唱,谁会懂?普米族的” 杨国安低下头去,目光钉在老旧的书本上,思绪却不知飘忽在哪里了。 过了许久,杨国安吐出一句来:“我还活着就能教,可他们不愿意学。太难了,年轻人不愿意学,老人学不会。”
云绣眼眸一亮,问他:“村子里要盖传习馆了,如果杨爹爹愿意,可以去传习馆教祭祀。”
这一回,杨国安却未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