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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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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中天朗,月圆光明,这一夜的月光揭开了平日朦胧的罩纱,清亮如水洗过一般。  灯光在窗上剪出一个佝偻人影,似是拿了什么东西坐下,又伏案去写些什么。  云绣目光微微聚拢,暗笑,原来他还会写字啊?她还以为,这叫个云知意的人早就忘记他是个知识分子了。  “不进去了吗?”

    越言辛在她身侧陪她,陪她看天澄月明,陪她看剪影缓动。  云绣摇头:“不去了。他活着,我放心。”

    云绣转头走入夜色中,身后一片寂静,直到许久之后,窗上那支剪影起身,走动,那扇门推开,云知意走了出来。  他行至方才云绣所站之地,久久伫立。  夜寒风凉,沾染一身尘露。    “本也不想见他,”月下长路,尽头不知何处,云绣慢慢地走,缓缓地说,“只是就要出国,一去就是一年,我怕我回来,他就死了。”

    “绣绣……”越言辛握紧她的手,“别乱说。”

    云绣朝越言辛笑了一下,心思很重。  过去一年,她完成了获得雅思高分成绩、写出被认可访学研究报告、完成开题报告、获得基金委公派留学名额、再次进入兰坪做田野这一系列事情。八月中旬,正是留学生出国的高峰时段。美国高校八月底开学,此时前去适应几天,便可上课。期限一年,回国时正能赶上国内学校开学。  时间刚刚好。  云绣也选择了这个时段出发。  距离离开,已不足一周。  她舍不得许多人许多事,也迷茫于遥远国度的陌生与未知。  可她总会再回来,见她舍不得的人。她也总要过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走了几步,越言辛抬手摸摸她的头:“要是你不放心,我会照看他。”

    云绣摇头:“别操这个心了。让他自生自灭吧。你看他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越言辛尊重云绣的意愿,点头:“好。不过,要是你有需要我的地方,要记得跟我说。”

    “好。”

    云绣停住脚步,转过身去抱住越言辛的腰,“越言辛,我要走了。你会想我的吧?”

    越言辛哭笑不得,捏她的鼻子:“你说呢?”

    夜色晕开成一道浸染世界的墨,柔光于墨上撒落星星点点。  云绣随越言辛回了他的住所。  相爱的人在墨中缱绻,在光中缠绵。  再热烈的亲吻也只是饮鸩止渴。  云绣温热的指尖在越言辛唇上轻轻地描,他的唇很薄,她很久以前便知道了。  身下床铺被揉得皱了,越言辛搂着她的脖子,声音沉沉:“绣绣,我不想那么草率。”

    不想草率地进行到那一步。  云绣轻轻笑了声,眸光亮亮的:“好。”

    “今晚要回去吗?”

    越言辛问。  云绣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忍着笑:“舅妈说让我多陪陪你。”

    “她倒是开明,反倒我太正经了。”

    越言辛夸起自己来,胳膊翻动,让云绣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怀里,“绣绣,你会想我的吧?”

    云绣逗他:“要是不想呢?”

    “那我就追过去,让你天天看着我。”

    越言辛笑起来。  嘻嘻闹闹的,也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那晚越言辛做了个梦。  梦见傍晚的晚霞如火,昆南大学海棠园里海棠垂丝,云绣坐在隐于海棠之后的石凳上,一句一句练习说话。  那时的她,看似胆怯却坚定得很,看似退却,却一往无前。  越言辛从来没有告诉过云绣,遇见她之前,他执着的从来就不是理想,而是与父母按部就班的安排相抗争的脾气。  遇见她之后,“理想”这个于他而言曾经华而不实的概念,才成了他的执着。  越言辛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为了坚持自己儿时的梦想,能够像云绣那般不惧困难。  她是个结巴,内向又自卑,有时与人说话头都不敢抬,连一句利索的话都讲不出来。  这样的人,要怎么做田野调查?要怎么访谈?又怎么能学民族学?  越言辛不止一次听到民族研究院的学生议论云绣,都说老师们也不理解云绣怎么会选择这个专业,他们甚至担心云绣毕不了业。  昆明的傍晚漫天晚霞,霞光将昆南大学绣入一幅画卷中,美丽而温暖。每一个晚霞披月色的傍晚,云绣总会独自一个人寻到海棠园的角落里,一遍一遍练习对话。  越言辛与云绣刚相识之时,她说话依旧磕磕绊绊的。那次越言辛又不要脸地去教室堵她。下课铃声响起,学生陆续而出,却仍不见云绣出来。  越言辛探头进去,见云绣还坐在座位上,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走过去,便看见她似是在整理笔记。  越言辛在她身侧的椅子坐下来:“你这么勤奋?下课还不走?”

    云绣吓了一跳,镇静下来后结巴道:“我、我不、不是的,是、在、在……”  “在”字重复好几次,一句话仍未说得完整。  越言辛见她实在说得辛苦,便说道:“你可以写下来给我看。或者,你会手语吗?我可以去学手语。”

    云绣头摇了又摇,坚持将话说出来:“不、不要的,我、我会、会说话,我、我会、会学好的。”

    说完了话,云绣脸颊微红,稍稍低下头,指了指手中的笔记本:“我在、在记笔记,过、过一会儿走。”

    这许多年里,越言辛对云绣思念入骨,他会想起那个傍晚,他手里的篮球砸到了她,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哭得红肿,让他动了心。他也想起那无数个黄昏,他听到她磕磕绊绊却坚持不屑地练习说话,让他下了非她不可的决心。  许多年前,他二十来岁,已经有了不可替代的心上之人。年轻时候的感情,总被说成是不成熟的,或是冲动的,可后来千帆过尽,有些人却再也无法拾起从前那番纯粹的真实。人总会成熟的,可失却的真实不可能失而复得。  云绣啊,那不止是他心尖上的倾慕之人,更是他爱而不得的,坚持理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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