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雨季行(一)
六月,云绣再一次去了兰坪,这一次只有她一人。 此前,“搓磋”舞的申遗反馈到兰坪后,冯华通特地去了一趟兰坪,与工作组查看问题所在。云绣只知道是交上去的申报材料中,传承和保护情况的资料出了问题。 各级申遗项目所需的申报材料各有不同,联合国教科文项目与国家级项目要求的不同,国家级项目与省级项目的要求也不同。国家级项目需要包括项目介绍、传承情况介绍、保护要求和视听资料四个方面,每一部分都需详实。既然“搓磋”舞的传承情况资料不足,那便对症下药,主要完善这方面的资料。 如此,冯华通便会继续帮助兰坪开展这方面的调研,争取入选第二批国家非遗名录。 云绣已然熟悉了去兰坪的路,也大致熟悉了那边的环境,冯华通也就放心让她一个人前去做田野。 冯华通不得不承认,云绣即便还是个学生,可她已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民族学研究者,她独自做过的田野不在少数,积累的经验也已够用。 只是,冯华通仍难以跨越心中那道槛。 今日的怒江已不再是二十年前的怒江,今日的民族学者,也不再需冒着极大风险去做田野。可好友的逝去是比那些深渊与悬崖更为可怖的阴影,也是冯华通一生都跨不过去的鸿沟。 临行前,冯华通将云绣叫到办公室,千叮咛万嘱咐,云绣一一应下。又听到冯华通说道:“雨季一来,那边的自然灾害也多,先看好天气,选晴天去兰坪。还有,不要独自一个人进村子。你的研究对象是申遗工作,跟着工作组,他们下乡,你再跟着下去,对当地人展开访谈。”
“这次田野回来后,你要尽早把申请出国的研究计划和开题报告写出来,我准备让你今年年底开题,这样,明年你就能全心为出国做准备。”
“如今羊头琴已被列入非遗保护名录,你的关注重点是申遗成功给羊头琴的保护和传承带来的影响。‘搓磋’舞的申遗还没结束,且经历过一次失败,过程研究是重点。至于之后要不要将两者做比较研究,你做过田野之后,再好好思考。”
云绣再一次应下来,又问冯华通:“高老师和夏骥老师是不是也要做羊头琴的研究?我会不会与他们撞题?”
冯华通摇头:“不会,高老师纯粹只是想力所能及帮助兰坪申遗,夏骥只是想了解羊头琴的形制变化,他的田野点在宁蒗,宁蒗也有普米族,他想做的是宁蒗普米族和兰坪普米族的一些文化差异,羊头琴只是其中一部分内容。”
云绣大致了解了情况,心下舒展,从书包里拿出两罐龙井给冯华通:“冯老师,我上次去浙江参加博士生论坛,买了点龙井茶回来,您尝尝。”
冯华通接过去:“你有心了。谢谢。”
云绣心有犹豫,但还是问出了口:“冯老师,您……特别不喜欢普洱吗?”
她想,云南有许多好喝的普洱,可惜冯华通不喜,否则,她可以请冯华通尝试到各种口味的普洱茶。 冯华通脸色稍变,她的目光在云绣身上定了几秒,将埋藏于心中的秘密说了出来:“我年轻的时候,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很喜欢喝普洱,也常给我带。后来她过世了,我怕睹物思人,就不想喝了。”
云绣竟想不到冯华通曾有这样一段伤心往事,便不再问下去,以免令冯华通更为伤心。 待走出办公室,云绣忽而想起,母亲说的那位好友白树,母亲也曾给那位好友寄过普洱。 冯老师和白树…… 云绣很快否定了这个可能。 她记得冯华通的笔名是“昙华”,不是白树。 这是云绣第三次入怒江了,每一次的感受都不一样。熟悉倒是更熟悉了,陌生环境与陌生文化的冲击感少了许多,可心理负担仍旧不小,毕竟,每一次田野调查都不是儿戏,要有计划,要有思路,有时甚至要处于高强度的思考与访谈状态中。 入兰坪倒是顺利,云绣算是幸运,未遇上雨季自然灾害阻路。可在田野调查上,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没有老师带入,或许是因为云绣已来了几次,当地人被问得烦了……原因是多样的,结果却只有一样,那便是这一周的田野效果并不理想。 兰坪的基层工作人员倒是看在冯华通与高瑜的面子上,给云绣几分薄面,还算理解云绣,云绣需要资料,他们便给,需要与他们一道下乡,他们就带上她,也会在闲时与云绣聊天,交流申遗工作的种种。 可乡亲们就管不上什么薄面了,他们本就搞不明白民族学是什么,也不懂云绣这样问来问去、看来看去的是什么个意思,更觉得申遗什么的离他们很远。 可云绣必然不能避开了解乡亲们的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