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三十号实验体
噌——
几发子弹及身的前一刻，龙夜的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带动手中之剑，锋锐的冷光从眼前一闪而过，视线内只剩下反弹开来的子弹与敌方惊恐的眼神，余光瞥见敌人向自己再次扣动了扳机，龙夜轻轻勾了勾嘴角，似有一丝淡淡的嘲讽之意，却也合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灵魂的离体，表情很从容，丝毫没有人类死前应有的恐惧，甚至还有些许解脱的微笑。
“在血与火中度过这短短十几年，亦是在同样的血光中消亡，呵，也不枉这一生，至少自始至终都没有背叛过自己的心……”
他已度过的那短暂的十四年，重伤次数早已无法可数，在黄泉路上徘徊了不知多少次，业已完成了太多太多常人难以企及的事：在战火纷飞的青云十六州混迹近十年、建立一个足以让帝国政‘府暗中出兵围剿的组织、以一己之力几乎全灭一个强大的恶势力……龙夜轻笑着摇了摇头，仿佛有些淡淡的自嘲，抬手看了看磨破的衣袖，那破洞下的手臂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一道叠一道，如同他身上其他的皮肤，自己这皮囊哪怕没有带给他元力，好歹也算是不负此生重任了。他目前的遗憾，大概就是没有向当年那位长老龙崎证明自己了吧，以及向当年那位把他放进宗族传送阵的男子表示感谢。
不知道那个男子的小手段后来有没有被那些长老们发现，龙夜想。当初年仅五岁的他凭什么在这种地方活下来？只因那个男子悄悄修改了传送阵的空间锚点，把他送到了青云十六州难得的安宁村庄，从而被村民收养，并习得了最最基本的保命手段，这才一步一步成长起来并遇到更多伙伴。
走马灯将尽，敌人的子弹已经射出枪膛，距离很近，他也不想也无法躲避，子弹只差分毫便将击碎他的头骨。然而就在这死亡奏响的刹那，在龙夜扩散开来的精神感知中，时间突然仿佛停止了流逝，那几颗携着巨大冲击力的子弹竟是在头边骤然停下，没有伤及龙夜秋毫。这一刻，似乎整个世界都被包裹进了一块庞大的冰块，就在那一瞬间彻底冻结。
“怎么回事？！”龙夜心中猛然一惊，本能地想睁开微合的双眸，却发现自己也是动不了一丝一毫，就连他往常敏捷的的思想也变得迟缓无比，“有天元师出手？”还不及他变得缓慢的思维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突然，一股奇异的波动蓦然扫过他，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在这股奇异波动扫过时突然变得有些模糊，就像淹没在了无尽海洋中，承受着无比巨大的压力，但这股波动又在眨眼之间消失不见，而随之消失的，还有他——龙夜。
嗡——
奇异的嗡鸣声仿若在耳边响起，又好似远在天边，而龙夜眼前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片单调之至的黑暗，令得他好一阵头晕目眩。
天旋，地转。
龙夜头痛欲裂，想大口喘气却不料被呛了口什么液体，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浸泡在某种液体中——一种熟悉的、充斥着浓浓刺激气味的液体……血液吗？怎么会这么多？！而自己体内的血液却是想拼命地渗出体外，无比痛苦，他拼命挣扎着，宛如即将渴死的鱼，用尽全力，之前本已经被他放弃的求生本能却在此刻重新燃烧起来。他试图想抓住些什么，但什么也抓不到——只是徒劳无功罢了。意识逐渐恢复了些，首先惊异地发现他处在的液体竟能供给呼吸，龙夜紧紧闭着眼，用手指轻轻捻了捻周身的液体，有些粘稠，脸色却变了，很熟悉的手感，他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只见眼前的世界一片妖冶至极的血红。
那是……血液？！他真的是正被泡在血液里？
“卧槽！”当他刚刚意识到这一点时，剧痛却再次袭卷而来，而且更加剧烈，从体内的每一寸向外骤然迸射开来，犹如炸裂般，饶是他精神力天赋再如何超绝，也不过是一普通人的躯壳罢了，闷哼一声，直接昏睡过去。其实昏迷过去对他目前的状况来说还好一些，如果一直醒着的话，那才是最大的折磨。
而在他的灵魂本源中，有些记忆，正在逐渐被一个恐怖的力量强制掩埋、封印，而另一些隐晦的东西，却在悄然浮现……
“咳……咳……”不知过了多久，龙夜才缓缓从深度昏迷中苏醒，剧烈地咳嗽着坐起身，却有一阵寒意森森的冷风迎面而来，带着阵阵水气，很是湿润。
受到冷风刺激，他猛然直起身，剧烈地喘着气，一睁眼，入眼的却是一片挂满石灰色钟乳石的穹顶，一直延伸到黑暗之中，四周昏暗无比，阴冷潮湿。他侧耳听了听，隐约有滴滴答答的水声传来，这里似乎是一个开阔的溶洞。
这是什么地方？
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这个奇怪的洞穴，他首先低下头仔细看了看，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就是自己满身都是血，不过发现自己的衣服依然是那样的漆黑如墨，没有半点血渍，只不过他正坐在一池冰冷的清水中。龙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揉着莫名酸痛且僵硬的身体，旋即疑惑起来，他之前明明感觉是泡在一种黏稠液体里的啊，“啧，难道我的感觉出问题了？奇怪了……”
又是一阵森寒的冷风从幽深的洞穴深处袭卷而来，瞬间将处于走神状态的龙夜刮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竟是躺在一个仅可容一人的圆池里，圆池位于一个近三楼高的、类似于塔形祭坛的顶端，自己淹没在这一池似乎是清水的液体中，四周被刻画着一道道的沟壑，盘综错杂，繁复之极，千万条沟壑共同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图案，给人一种独特的神秘美感，以龙夜的目力勉强可以看到这些花纹一直延伸到祭坛之下，再远的地方就隐入了黑暗里，由此可见这处溶洞之大。
龙夜颇有些震惊地打量着这陌生的一切，突兀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他盯着前方的黑暗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视线转到脚下，待他看清脚下颇有规律的花纹时，瞳孔猛然一缩，似是想起了什么，失声惊道：“这……这是祭坛？”
他看过的书不少，大都是从达官显贵的府邸中搜出来的，要知道那些人就算收藏的书是拿来炫耀装文化的，那也都是珍贵的典籍或资料，更何况其中不乏一些机密——当然，只是不会危及到帝国的那些，毕竟能威胁到帝国的资料档案，也绝不会留在这些尸位素餐的人手上。因此，他对一些王朝下了禁令的事情——比如天元世界出现的异常——也算是有所了解。
天元世界有四片大陆，分别是冰枫、青云、极北、雷霆。其中面积最大的冰枫大陆是天元世界绝大多数普通人生活的大陆。这些年来，倒是常有一些异界的人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冰枫大陆，但是冰枫大陆与其他大陆之间被一种神秘力量形成的障壁阻隔，因此不仅是龙夜，连各国皇室都不知道其他大陆那边的情况，除了一些特殊的商人往来贸易，就再没人知道那横跨天地的障壁后面的情况，更没人知道这些异界来客的真实身份。
龙夜并没有与异界者碰见或接触过，无从得知那些人是从何而来以及是怎么来的，因为那些人一旦被王朝或强大组织发现，就会在第一时间被控制，才不会被放到大陆上来到处流窜，而他们从来没有放出过一丝一毫任何有关于这些异界来客的消息——就像是在隐瞒着什么，或是……畏惧。而这法阵，便是强者们从那些人口中得知的一物，名为“魔法阵”。这自然是另一种文明的文化，但在他看来，倒是有点像那些强大天元师们所使用的阵法，只不过从来没人能够成功使用过这所谓“魔法阵”，就算是照着异界来客提供的图纸来使用也不能成功，具体是什么原因，他就不得而知了。
龙夜望着这个偌大的溶洞，两头都是漆黑一片，不知道哪里才是出口，他迟疑着，在考虑自己要走哪一条路。忽然，地上的魔法阵光芒大亮，龙夜所在的圆池也同样大亮，照得他的眼前浮现出一片刺眼的空白，他感到似乎有许多东西突然在自己的记忆里浮现出来，但只是匆匆地一掠而过，此等信息量远远超出了他的精神力承受范围，于是乎，他又昏迷过去……
……
某处空间裂隙里，突兀地传来一阵阴森森的笑声，然而那内容却是能够令人后背发麻，像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言语之间却又有缜密的逻辑。
“嘿嘿，真是一个稀罕的实验体，居然会没有元印？不愧是’种子‘啊……但是上一任’种子‘是有元印的啊。根据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来看……没有元印是不可能的，老夫做了这么多实验，还没见过哪个诞生于天元世界的灵魂会没有元印的……只能是灵魂层面的问题了，真想解剖出来看看啊……”沙哑的笑声顿了顿，似乎在观察着龙夜，声音忽然又变得有些凝重起来，多出几分阴沉，“啧，这小子居然还认得魔法阵？还以为这个天元世界里只有那几个首领知道这个秘密呢，看来老夫对这些人的警告又要被他们忘光了，居然敢把这种事情传出来。哼，人类……真是可悲，好了伤疤忘了疼，等结束手头的事情之后再去给他们一点‘实质性’的警告好了……”
片刻的沉默后，不知是探查到了什么，声音的主人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癫的狂笑，那笑声却是像尖锐的抓挠声令人头痛欲裂。“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做到的吗？这是哪个疯子干的？简直就是……志同道合啊！既然已经有同行先下手了，那也不用老夫解剖这奇异的灵魂了。啧，看在这位生死不明的同行和‘种子’这个身份的份上，老夫就好好照顾照顾你吧。……倒是这天元世界里，除老夫之外什么时候又有别的亡灵大帝了？嘿嘿嘿……有趣……有趣啊！看来某些地方需要叫那个老女人亲自去好好彻查一番了。”
隐约中，龙夜模糊地听见了一阵放荡不羁而阴冷无比的声音：“第三万八千六十七个实验体，被本大帝选中是你的机缘——前提是你能从老夫试验中活下来，努力活下去吧！哈哈哈哈——”
这疯狂的笑声一直在龙夜的脑海中回荡，像一个挥之不去的魔魇，一直缠绕着他，震得他头皮发麻。突然间，一股陌生的、且强大到他绝不可能抗衡的力量渗透了他的全身，竟使他强制性陷入昏迷。
……
“唔——头好疼……发生了什么？还第三万八千……那第多少个什么实验体？莫名其妙，我刚刚不是在那个什么溶洞里吗？这又是哪儿？”不知是多久以后，龙夜从昏迷状态好不容易苏醒，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揉着剧痛的头，不知为什么，脑袋里冒出来乱七八糟的海量信息将他弄得头晕眼花，偏偏那些信息还模模糊糊，无论怎样都无法读取。
他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黑色的空间，在这片空间之中，有着许许多多的银色光点，有大有小，一眼望不到边际，四处飘飞，散发着柔和的银光，仿若浩瀚无垠的星空，神秘而幽邃。他的视线又偏偏像是能够蔓延到这个空间每一个角落，全凭自己的意念控制。
正当他出神之时，一个生硬声音突兀地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实验中的三十个实验体，实验中的三十个实验体，请听好：本次实验的研究题目是：拼接生物的灵魂稳定性。”
这声音听起来十分空洞，如防空警报般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龙夜一惊，一把抓起他锈蚀的剑，警惕地环顾着周围。然而这个宛如星海般的地方，虽有无数星星点点的光点一闪一闪，但并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值得注意。
那个生硬声音又响了起来，但这一次像是直接在龙夜耳边响起：“第三十号实验体，修改实验设定中……”
“叮——报告大帝，第三十号实验体实验设定修改成功，最终目标:
1验证灵魂碎片的存在
2激活‘种子’
3进行两种力量的关系验证。”
“好了，一道题都看不懂，下一个。”龙夜虚着眼吐槽，却突然感到大脑眩晕了一瞬，下一刻，有一个毫不起眼的淡蓝色的光点飞到他的前方，静静地悬浮着，正渐渐化形，最终形成了一个方框的样子，其中有一条条文字，不知写的什么。
他正想上前去仔细看看，脑袋却像遭受了千斤重锤般骤然袭来一阵剧痛，直接打断了他的行动。强烈的剧痛就像拉锯一样侵蚀着他的精神感知，如万蚁噬心，令他忍不住仰天嘶吼出声。
“啊啊啊啊！！！！”
不知为什么，这一次的头痛比以往任何的一次都更为剧烈，而他一直引以为傲的精神力竟没有起到一丝一毫的作用。脑袋里就像有两股力量在对峙，在对拼，龙夜的眼前很快变得一片模糊，只剩下依旧倔强的本能在挣扎，恍然间，他听到的依旧是那生硬的声音：
“嘀嘀嘀嘀——报告大帝，检测到异常灵魂波动！检测到异常灵魂波动！检测到异常灵魂波动！请立即进行解析！请立即进行解析！”
……
某个宽敞的实验室里，整齐地摆放着许多精密仪器，各种仪器上的指示灯闪烁着，就像一只只偷窥的眼睛，而最显眼的，还是那个占满整面墙壁的大屏幕，其上的影像则平均分成了三十份监控区域，每一个区域上都有一个人，甚至有的都不能称之为人，因为他们有的手脚被其他生物的手脚替换掉，有的在原本的身体之外增加了翅膀眼睛耳朵之类的额外器官，有的甚至只有头是自己的。而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正在屏幕前认真地观察这三十个实验体的表现，一边不急不缓地输入各种指令一边往作为笔记本的全息屏上记录各种数据变化。突然，他看见屏幕上最后一片区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充满警示意味，且浮现出一排晶蓝色字体：“发现新的实验素材，请选择手动解析/自动解析/继续监控，建议解析方式：灵魂解剖。”
——那片区域，正是龙夜所在。
“继续监控，”黑袍人沙哑地说道，那片区域的字体和红色瞬间隐去，恢复到正常，黑袍人停下手里的事，看着龙夜感到了些疑惑，“怎么，难道这小家伙精神之海里那位同行还能复活不成？还是干我们这行好，斩不尽杀不绝啊。”黑袍人阴阳怪气地冷笑了几声，颇有几分神经质的意味，说着，伸出一根只剩骨头的手指在面前轻轻点了点，“哼，洛天……想提前给’种子‘烙下属于你光明阵营的元印吗？真可惜啊，有那位同行的存在，你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法成功呢……既然是既定的失败，那么让老夫借你的这滴神血来操作一番大概也没问题的吧？嘿嘿嘿……”
……
今天都是第二次体验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了吧。当剧痛逐渐退去时，龙夜仰天躺着喘气，还有心情自嘲一下，但紧接着，他就再也没有这种心情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些许惶恐，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记忆仿佛经过了筛选，父母、亲人、势力……有关他的身世的一切记忆，竟然就在这十几分钟的痛苦中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些战斗常识等生存记忆依然保留。而此地之前那如同浩瀚星空的“背景”，却变成了纯洁飘渺的洁白。
“这……”他猛然直起身，直愣愣地地盯着脚尖出神，一时间不知该作甚。
“想不起来了……全都想不起来了……我……应该干什么？”
仿佛回应他一般，一粒晶蓝色的光点不知从何而来，径直飞到他的面前，缓缓化作一面半透明的菜单栏。
“这是？”他站起身，皱着眉，谨慎地看向晶蓝的菜单栏，这一看，他的脸色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