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五章
夜里春分给申屠婵摘首饰的时候才发现她手上多了个玉戒。 她有些疑惑,伸手要去帮申屠婵摘下来时,申屠婵躲开了,这是要戴着的意思。 春分惊了一瞬,这玉戒是宽面,不是贵女们常戴的圆环,只有男子饰物才做宽面。 申屠婵面色平静:“不必守夜,下去吧。”
春分满头的雾水也只好压下去,躬身退下了。 申屠婵掀开珠帘,在那狭窄而拥挤的小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轻轻翻开,从前夹在里面的草图变成了两张。 一张雁门关的草图,一张圈了红点的图纸。 申屠婵提笔将那两个圈住了的红点连在一起,然后重重打了个叉。 十一皇子和李静姝,不必她动手就会斗个你死我活,而她要做的事情就是推波助澜,尽快弄死容贵妃和李向山。 夜里下了很大的雪,天亮的时候还在下,满地纷白,天空阴阴沉沉的。 容贵妃刚落了胎,惨叫着被宫女们按在床上,那声音被积雪裹在温暖的宫殿内。 李静姝站在内室外的屏风旁,脸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 侍女们将死胎放在盆子里端出来时,李静姝轻轻瞥了一眼那一团血肉。 她回菡萏轩换了衣衫便去见皇帝,有些忧心的把落胎的事情说了,又道:“姑母肯定心中郁结,陛下能不能好好安抚一下姑母,虽说表弟做了这么大的错事,但是封王还是要封的,陛下觉得呢?”
皇帝已经把容贵妃落胎的事情算到了十一皇子头上,但是这事情却不能声张,皇子害母弑弟,这是要被万人唾骂的,皇帝也会被怀疑对皇子的教养和自身的德行。 明面上不能说,私下的打压是必须要做的。 封王可以,皇帝原本打算封十一皇子为楚王,但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他在宣纸上写了三个字。 陈,韩,鲁。 李静姝看了一眼就在心中哈哈大笑,这都是什么不入流的封号,大晋开国以来也就封过一个陈王,还是极其不受宠的。 这其实已经表明了皇帝的态度,宠妃是宠妃,太子的储君之位十分稳固,除非谋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十一皇子。 皇帝似乎有些犹豫的盯着那三个字,手中的笔动了动,但是却没有放下。 李静姝眼中的光变成了冷的,她上去握住皇帝的手,声音愈发温柔:“陛下,表弟虽然犯了些错,但是罪不至此,封王是大事,总不好封这几个平常的封号。”
说完又叹了口气。 皇帝被这一口气叹的心中一凛。 十一皇子小小年纪,还未封王就已经开始排除异己,将来羽翼渐丰,不知还有多大的野心。 他抬头看着李静姝:“朕意已决,你觉得这三个封号哪个合适?”
李静姝似乎是十分犹豫,在桌前走了三个来回才指了指其中一个字:“陛下第一个写的就是‘陈’字,想来是觉得这个合适。”
皇帝的目光在‘陈’字上盯了一会,李静姝紧张的手心都要出汗了。 过了一会儿,皇帝高声唤了侯在外面的高永一。 “封十一皇子姜召为陈王,拟旨赐封!”
尘埃落定,李静姝无声的松了口气,她刚才实在担心皇帝突然改变主意。 现在,她可以亲口去告诉她的父亲和姑母,他们依赖的,寄托了无数希望的表弟,只封了个陈王。 区区陈王。 从申屠婵坐下,宝庆郡主就看见了她手上的玉戒。 那戒指可能有一点大,上面缠了些红线。 但是这也挡不住宝庆郡主看出那是姜澜的东西,她有些揶揄的看向申屠婵。 申屠婵对她的眼神视若无睹。 侍女上来轻声道:“郡主,宫中的消息来了。”
“容贵妃那边的胎已经落了,十一皇子封了陈王。”
宝庆郡主抚了抚已经显怀的肚子:“陈王,倒是适合。”
她毕竟身怀有孕,对第一件事情多少存些怜悯。 申屠婵将手中的棋子落到棋盘上,棋盘之上胜负已分,她输了,但是她微笑道:“真是可怜。”
似是一声轻叹,却不知是在说容贵妃,还是在说陈王。 宋惊鸿过来的时候便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申屠婵看见她便对她笑了笑,宋惊鸿在宝庆郡主身边坐下。 申屠婵端起茶碗的手上带着姜澜的玉戒,宋惊鸿从前毕竟对燕王有过别的想法,自是了解过他一番,此时看的分明,她心中那压不住的酸意又像茶面上的泡沫一样冒了出来。 宝庆郡主似有所感,扭头看了她一眼。 申屠婵像是没有察觉这激流暗涌。 宝庆郡主打算再给这个拎不清的表姐一点教训,笑着看向申屠婵:“阿婵,魏王是怎么死的来着?”
申屠婵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含笑看着宋惊鸿:“郡主,是花柳病。”
宋惊鸿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桌上茶盏被她带翻,茶水淋漓一片,碗盏掉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几乎是瞬间,喜令就拦在了宝庆郡主面前,以防碎瓷片溅到她身上。 宋惊鸿震惊的看着申屠婵,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你说什么?”
申屠婵面色不变,含笑看她:“花,柳,病。”
这几个字像是刀子一样从她嘴里吐了出来。 宋惊鸿只觉得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开始飞速回忆她最后一次接触魏王是什么时候。 几个侍女飞快过来收拾碎瓷,申屠婵起身给几个侍女让出空间,还对着过来扶她的小侍女笑了笑。 然后才抬头看着宋惊鸿:“宋小姐,你关心则乱了,你若是沾染了,我们怎么会由着你跟宝庆相处呢?”
宋惊鸿一颗心像是跳崖一样落了下去,她重重吐出了悬在嗓子眼的那口气,有些惊惧后怕的看着申屠婵。 申屠婵还是面带微笑,但是宋惊鸿现在觉得那笑容下面像是伏了一只野兽,随时可能吞下她。 宝庆郡主十分满意这个效果,微笑道:“表姐,据说魏王死的时候已经溃烂的不成样子了,他不是溃烂而死的,他是受不了溃烂,拿碎瓷片割破了自己的喉咙死的。”
她跟申屠婵相处久了,也有些喜欢这样说话了,无论多么令人惊悚的话,都是风轻云淡的说出来。 棋盘上输了的人,反抗也似蝼蚁撼树。 申屠婵从来不相信道理可以教化人,若是道理能教化众生,世上得少死许多人,光是漠北死的人就能装下一座城。 只有惧怕,才能教化人,尤其是宋惊鸿这样的人。 不会惧怕的人,要么赢,要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