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
哀大莫过于心死。
如今的杨嬛正是这么一个状态，修道之人最顾忌的正是一个道心有缺，在经历了大战、封禁之后，杨嬛仍旧有想救大隋杨氏的心。
可是当杨烈歇斯底里的控诉的时候，杨嬛已然对自己这么多年所坚持的初心所感到了质疑，于是在这些日子不断的自我肯定与否定之间，心中出现了心魔，修为大损。
“姑姑！”
“胡奶奶！”
……
众人见此情形，无不潸然泪下。
杨嬛的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死意，已然是又到了寿命的尽头，时日不多了。
这不仅仅是心境上带来的反噬，还有境界上的反噬。
杨嬛原本就已经金丹巅峰修士，如同李符那般，到了可以晋升元婴的地步。
可是，她不知道有李符的存在，这个人间，尚未有人能够突破元婴的境界。
更不知道的是，元婴境界是会引来心魔作祟，一旦道心有缺，很容易就成为心魔入侵的突破口。
显然杨嬛正是因为如此，修为不得进步的同时，反而被心魔入侵，道基崩坏，不复巅峰的状态。
“都起来了吧。”杨嬛的声音很是虚弱，让众人更是心疼。
毕竟当初也是因为她，才让这一支杨氏族人，从北方的乱局之中存活下来，一路难逃，不但收拢部分溃散的大隋士卒，更是降服了蛊族的人，为众人寻到了一处足以延续血脉的地方。
正是这样一位为了家族尽心尽力的女子，却比他们这些大隋杨氏传人挂在嘴边的人强上了不知多少。
“姑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杨烈痛哭流涕，像极了一个孩子。
旋即，他将手中的一枚玉玦摔碎，整个覆盖大殿的禁制彻底消失，杨嬛恢复了自由。
她并没有多少的激动，反而很是淡然的走了出来，将手帕轻轻地擦拭杨烈的泪水与鲜血，一如幼年杨烈受伤之后，帮他擦拭眼泪一般。
“派个人去与王景略传话，就说我要叫他。”杨嬛抬起头对身后的那些族人说道。
“可是……”有人迟疑，觉得如今的杨嬛就算出手，也意义不大了。
杨嬛见众人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尽管去与王景略传话，他会见我的。”
“是。”
杨嬛站起身来，对着众人说道：“我不知道能否为你们争取全都活下来的机会，但是敢保证，让杨家留下延续血脉的机会，今后就不要想着复国了，过去的身份全都放下了。”
“这么多年，也累了。”
说罢她便径直的朝着自己昔日所住的房间走去，那是一间不大的小屋子，里面的东西也十分的稀少，少到不像是一个女人长居的屋子。
屏退众人，她走进了屋里，从衣柜当中，翻出了一件翠绿的少女衣裙。
杨嬛神色温柔的看着衣裙，手指头轻轻地在上面来回抚摸。
良久之后，她便打算换上这一身衣裙。
……
另一处宫殿内，白机道人见状，自然收起了镜花水月的法术。
“啧啧啧，你们千羽宗的修士，不是自称斩去情欲，观女人如观骷髅的吗？怎么，这时候就装起来了？”
慕雨柔见状翻起了白眼，一副我都都懂得的表情。
“确是如此，就算你褪去一身衣物，贫道眼都不会眨一下，但是她不同……”白机道人一本正经的说道。
慕雨柔娇媚地粹了一口，道：“你想得倒美，本圣女才不会让你白白占去便宜，再说我合欢宗名声虽然不好，可是本圣女可圣洁的很。”
白机道人不理会她，自言自语说道：“在一个人间的乱世，一个女流之辈能够保全族人，开辟出一块新的地方，还让那些原本生存了上千年的异族人心悦诚服，此人可敬。”
慕雨柔不屑的撇了撇嘴，很是不满。
可是她突然将自己代入杨嬛的身份，去试想经历她的人生，自己又能走到那个地步？
最终的结果是，能带着族人逃出生天，但做不到庇护族人一辈子。
以她，或者大多数男女来说，都住不到这一步，因为她用着自己的牺牲，给这些颠沛流离却还做着复国白日梦的杨家族人，打造出了一处无忧乡。
像她这种身份，离开这些族人，无论什么境遇，都会比留下来，要好上更多。
想到于此，慕雨柔的心中，心中不由生出了一丝敬意。
“那她会如何破局？”慕雨柔恍然问道。
白机道人沉默，只是说道：“一看便知。”
……
大江对岸。
举着旗子过江的杨氏族人，一到岸边便被扣了下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那人自称带着重要口信而来，要去亲自面见大将军王景略，经过了层层的盘查，这才被押送到王景略面前。
“你是说，你们的姑奶奶要叫本帅？”王景略挑起眉头说道。
那人带着哀容的说道：“是的，姑奶奶亲口所说，要与您见上一面，大将军，您能放过姑奶奶嘛？因为叔父自立为帝的事情，与姑奶奶无关，而且两人因此还起了争执，如今已经命不久矣了……”
说到最后，他已然呜咽了起来。
王景略神色复杂的挥手，示意将此人押解下去。
“大将军，其中会不会有诈？毕竟蛊族的人，最擅长的就是下蛊，其手段可谓是厉害至极，稍有不慎，真有可能因此丧命。”王景略帐下的亲兵校尉满面愁容的说道。
“是啊大将军，谨慎一些为好。”他的幕僚也出言相劝。
实际上众多僚属都不同意，觉得稳妥一些为好。
虽然这二十来天，一直不断刺探到的情报是杨嬛与大隋“伪帝”有所不和，甚至杨嬛被囚禁的消息传来，再加上杨嬛始终没有出现，就有些坐稳了这个消息。
“本帅决定要去见一见这位蛊仙，你等莫要再议。”
一向稳重的王景略这一次却一点也不稳重，直接下定了决心。
既然王景略开了口，众人也就没有再劝的必要了，乖乖的依命行事。
待到众人退下之后，一直处于暗中的李洪与张长陵才悄然现身。
“你再与李符传信，一字不漏的告诉他就是了。”李洪笑眯眯地说道，十分的不厚道，打定了看热闹的样子。
同样的张长陵也是如此，之前正是两人传音，然后王景略答应这件事情。
只对真相知道零星半点的王景略只好照办。
……
次日。
在离大端大营十里外的一座山头之上，两人前来赴约。
山上只有王景略与杨嬛。
“不喜欢莹玉公主找本帅前来，是为何事？”王景略见到要来了片刻的杨嬛，起身抱拳道。
莹玉，正是杨嬛之前的封号。
一袭翠绿衣裙的杨嬛，画了一个比较年轻的妆容，只可惜一头白发以及不能收敛的沉沉暮气，多少有些违和。
看到王景略，杨嬛先是失落，随后很快反应过来，道：“自然是求将军放过杨氏血脉一命，不求多，就三个新生儿即可，绝不会让他们知道身世，以普通人的身份活下去即可。”
王景略很是不留情面地回答：“陛下说过，不留余力，一个也不留。”
杨嬛面带失落，山风吹乱了她的秀发，鬓角的白发在狂风中狂舞，随后她讲发丝挽过耳朵后，道：“若是我愿意用蛊仙的传承交与将军呢？仍旧换不来三条人命吗？”
蛊都之中，白机道人依旧是使用镜花水月看着山顶之上发生的一切。
“我倒以为是什么手段，原来也不过如此。”慕雨柔说道。
就在他还想着说话的时候，那山顶之上，一道人影悄然出现。
随着他的出现，白机道人的镜花水月也变得扭曲了起来，似乎承受不住这道人影。
“该死，他怎么来了！”慕雨柔骂道。
“陛下！”
来人正是大端皇帝李符，王景略赶忙行礼。
李符的出现显然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李符的出现，也恰好是解了他的围，毕竟这个确实是个大难题。
交给他已然不是个事，但是最好能够完成任务，有能给朝廷拿到护照传承。
如今李符出现的时机恰好。
李符挥手，让他先行离去，这里让他来处理。
王景略恭敬的退走了。
“好久不见。”
两人相隔甚远，李符镇定自若的开口说道。
杨嬛也是双眼朦胧的说道：“好久不见，米糊。”
李符凌空而立，杨嬛也是抬起头望向他。
一如当年相遇的那时候一般，只是当时是杨嬛骑在别人的墙头之上，伸手够着墙里的桃花，而李符也是恰好被人追捕，拐进来了一处小巷子里，于是两人就四目相对了。
因为当时有一个来自江南的侍卫，不但是发音的nl不分还hf不分，于是李符就多了一个米糊的称谓。
“看够了没有？”李符忽然开口道。
一直躲在暗地里打算看热闹的李洪和张长陵，这才悻悻的走掉了，不断地唉声叹气，错过了一出好戏。
两人走后，李符又回过头去，往向了一处虚空当中看去。
镜花水月后面的慕雨柔大惊，李符像是与她隔着老远对上了目光。
而那镜花水月也因为李符这隔空的一眼，彻底崩溃掉了。
“走！”
白机道人忽然喊了一声，随后直接施展遁法，快速的飞走。
慕雨柔的速度也不遑多让，在白机道人话音未落的时候，已然化作千万片花瓣飘走。
两人刚刚逃离，天上金光大盛，一道璀璨的剑光直接从天而降，将整座宫殿，辟出了一道深达百丈的巨大鸿沟。
逃到了百里之外的慕雨柔心有余悸，再晚一些，恐怕就要成为李符一剑斩之的剑下亡魂了。
“他怎么变得如此之强？！”慕雨柔喘着粗气，不敢置信的问道。
“赶紧通知门人离开，大端皇帝亲临，这件谋划已然没有胜算，没必要徒增新的伤亡。”白机道人说道。
于是两人传音了门人之后，便逃离了此地。
“喊了，没有无聊的偷听者了。”李符淡然的说道。
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这般的轻松惬意。
无论是战场还是江湖上。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杨嬛苦涩的笑道。
李符道：“原本不打算来的，但是李洪那个王八蛋，存心的想找朕的乐子，不来不行。”
他的话语中，只是简简单单的不让李洪看乐子，没有别的意思。
甚至不是专门为她而来的。
“如果当初你先认识是我，而不是蔡枝锦，你会先爱上我吗？”
最终，杨嬛还是问出了那个困扰了多年的问题。
李符淡然的摇头道：“不会，感情这件事，不仅仅是先后顺序就能够解决问题的，更重要的还是彼此的感觉。”
这个如今大端最尊贵的男人，可以说想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
他的爱却十分宝贵，宝贵到一颗心只容下一个女人。
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的时代，显得格外的格格不入。
也是因此，杨嬛记住他记了一辈子。
杨嬛流着眼泪，却在哈哈大笑，笑到最后，已然站不住身子，倒了下去！
就在还未倒地的时候，李符自然来到了她的身边，将那倒下的身体搀扶了起来。
李符神色复杂的抱着她，杨嬛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笑容，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抱着我呢？”
李符：“……”
“那年的桃花真漂亮。”杨嬛惨然一笑。
李符道：“今年的桃花也不错，只不过你没有注意而已，世间风景大美，我们的脚步太匆忙，忽略了身边的美好。”
两人身处的这座矮山之上，无数的桃花绽放，粉红一片。
春风吹过，无数朵花瓣漫天飞舞。
“是啊，真好看啊，真想一辈子停留在这一刻。”杨嬛的声音越发的虚弱，生机也逐渐的消失。
李符将灵力注入她的体内，试图将她的生机牵引起来。
“不用白费力气了，生机已然断绝，都是徒劳的，只求你放过杨氏其他族人一命，他们都是无辜的，蛊仙的传承，放在我屋子的桌子上……今日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杨嬛的话音越来越小。
“喜欢你，我不后悔……”
杨嬛躺在李符怀中，安然逝去。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