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魟鱼星
阿戚说这次的路途较远，时间会比较长。
原本阿戚准备一开始就把郁圆驼在背上，但是在郁圆的强烈拒绝下，变成了郁圆跟在他后面游，游不动了再由他背。
郁圆出发点是好的，只要游的动作不大，她伤口就不会撕裂，既然要赶远路，那阿戚也需要保存体力。
阿戚哪能不懂她真正的小心思，无非就是不想太麻烦自己，不过郁圆眼神太过坚定，阿戚在对她伤口进行查看以后还是同意了。
那个海龟壳按照原计划郁圆是打算直接含在嘴里的，可是游了一段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和阿戚说话了，一路上时间不短，没办法不沟通交流。
于是两头虎鲸又折返到原来的海域，这次阿戚用帆布彻底把龟壳塞满了，又在郁圆的指导下扯下了一片旧渔网，包着龟壳，然后把其中一端系在了郁圆尾巴上。
一开始阿戚对这个要求严辞拒绝，并且告诉郁圆本来就应该避免任何东西缠住身体，怎么还能主动往身上缠绕束缚行动的东西。
“不行，万一解不开了，这些绳子最后会勒进你的肉里，最后勒到你的骨头上，比你肚子上的伤口还严重。”
阿戚这次没有危言耸听，非常认真的给郁圆讲后果。
“没关系的，我能解开。”
郁圆再三道。
这个渔网的收口没有打死结，收紧以后想再解开只用抽动特定的绳子，刚好可以用来固定在尾巴上。
这种打结方式在人类社会很常见，很轻松就能解开，可惜被网抓住的鱼不懂。
在郁圆通过把网挂在礁石上产生着力点，示范了三次把绳子从尾巴上解开后，阿戚勉强同意了她这个方法。
后面阿戚没有再说话，郁圆怕他生气，小心翼翼地和他道歉，觉得给他添麻烦了，想把她捡的那些东西留在这儿，但是明显能察觉到她似乎更喜欢那个海龟壳，想把壳带走。
其实阿戚只是在回想郁圆刚才解绳子的方法，虎鲸被海里莫名其妙的缆绳缠住的情况不在少数，虽然每次缠绕方式都不一样，但是记住郁圆解绳子的方式总不是坏事。
看着郁圆又开始提心吊胆，阿戚想和她说没必要什么都要顾及他的态度，他不是把她关在小池子里的人类，没有支配她的权利。
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带在身边，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就过什么样的生活，最好遵从自己的心意。
大海里的虎鲸永远自由也向往自由，不应该被束缚住。
但是这些话最终还是能说出口。
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的高傲虎鲸第一次开始思考，如果说出这样的话，郁圆会不会觉得他就是在生气，然后违背自己的意愿把她喜欢的东西扔在这里。
虽然虎鲸大多不会那么弯弯绕绕，但是郁圆说不定就会多想。
她的性格是长年累月塑造成这样的，要是说一两句话就能够凭空扭转，不会是现在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
所以与其跟她说这些，不如直接明确地告诉她带着这个海龟壳没关系，他不会生气。
阿戚也确实没有生气，毕竟是他主动把这个海龟壳找回来的，他不是不考虑后果的性子，找这个东西回来之前这已经预料到之后会有怎么样的麻烦。
给郁圆希望最后又因为东西带来麻烦去凶她，这种行为不是不正常吗？
硬要找一个责任负责鲸，也只能是亲自把海龟壳带回来的自己，跟郁圆有什么关系？
可惜他嘴笨，想那么多也只会干巴巴的说：
“我没有生气，只是在想怎么缩短路程，你不要多想。”
郁圆仔细确认阿戚真的没生气，才有些忐忑的把东西留下来了，心里多了几分轻松和开心，她真的很想要这个壳，因为是阿戚特地找回来的。
这是一份很难得的心意。
要是郁圆知道阿戚说这句干巴巴的话之前想了那么多，肯定会日夜祈祷让阿戚下辈子做她老板。
毕竟遇到这么一个讲道理的老板是每个打工人梦寐以求的事。
固定好海龟壳后，他们继续赶路。
途中依旧要经过深不见底的海渊，郁圆本来信誓旦旦的觉得自己已经克服了恐惧，结果游到那儿的时候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没什么，时间一久了就控制不住的心里发毛。
阿戚瞧着她先是往下面瞄了一眼就迅速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的往自己旁边靠，过了一会儿又往下面瞄了一眼，然后又往他身边缩。
在郁圆第三次往下面瞄的时候，阿戚终于忍不住：
“害怕就不要看了。”
郁圆异常固执：
“我觉得这是心理问题，必须克服。”
阿戚想了想，确实，老这么害怕以后岂不是很难受，毕竟在辽阔的大海里，大部分都是深不见底的海水，食物与食物的栖息地必须经过这些深深的海渊。
郁圆的确要克服这个叫什么，哦，“深海恐惧症”。
奇奇怪怪的名字。
郁圆正要往下面看第四眼，突然眼前一花，阿戚已经开始下潜了，不由的惊诧道：
“鱼哥？！”
难道他们要去的地方在更深的海域？！
阿戚回过头，平静的看着她：
“跟着我。”
一想到要钻到下面浓郁的黑暗里，郁圆就满脑子都是退却，压根不想动。
但是想要克服心理障碍也是她说的，犹豫了片刻，最终一咬牙，跟上了阿戚。
郁圆在心里安慰自己：
没事的，这次这么好的机会，阿戚也陪着她，一定要把握好。
不然以后等她独自生活的时候，恐怕一辈子都不敢往下游，摆脱不了心灵桎梏了。
察觉到郁圆的不安，阿戚特意放慢了速度，带着她缓缓下潜。
其实虎鲸最多只能下潜到两百多米的海水下，阿戚曾经下潜过大约两百六十五米的深水区，到那里就已经明显能感受到压力。
他们的身体不适合下潜到深海。
有些同样具有侦察技能的鱼类在探测到虎鲸行动踪迹的时候，会选择下潜至虎鲸到达不了的海域，以求逃生。
这种方法也是躲避虎鲸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虎鲸的下潜极限深度还能看见海面上微弱的光，阿戚带郁圆下潜就是为了告诉她，她能到达的最深区域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黑暗。
随着不断的下潜，周围的光渐渐的暗了下来，就连眼前那片深不见底的海域也变得更加可怖，郁圆开始有了无法呼吸的错觉。
抖着声音对阿戚说：
“鱼…鱼哥，要不咱们歇一会儿，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她颤颤巍巍的对着阿戚笑：
“对不起，我有点没出息，实在太害怕了。”
阿戚这次眼睛里没有嫌弃，沉声道：
“不要每次都贬低自己，你喘不过气是因为真的喘不过气了，不是因为害怕。”
郁圆茫然的看着他：
“啊？”
阿戚仰头看了看还能看见微弱光芒的头顶海域，低头告诉郁圆：
“这个深度是我们能够安全下潜的最佳深度了，再往下面去就会窒息，浑身都疼，甚至被压的骨头断裂。”
“你抬头看看。”
郁圆跟着抬头，同样也看到了微弱的光芒透过海面，不由得有些恍惚，耳边是阿戚平静的，安抚着她内心躁动的声音：
“我们很少下潜到这个深度，也就是说，你的活动范围大部分都是明亮的，所以你不需要惧怕大海的深度。”
郁圆嗫嚅了两下，想说她每次看到身下深到极致的，写满了未知恐惧的海水，都会觉得害怕，原因是她不知道下面有什么东西。
人类拍的有关深海恐惧的视觉影片不在少数，这让郁圆在对待未知区域的时候比起普通虎鲸又加上了一层其他的色彩。
但她没办法和阿戚表达自己为什么惊惧，她不能说，也不敢说。
然而阿戚仿佛与她心里有灵犀：
“其实带你来这里也是想让你看看，再深的地方也跟你生活的地方一样，都是水而已，没有任何特别的。”
他朝郁圆吐出一团泡沫，安抚着她的情绪：
“不用太放在心上，以后总会习惯的，别着急。”
恐惧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克服，阿戚想到自己当年回到大海时，无时无刻眼前都是那些血红的场景，自然也能理解郁圆的恐惧。
也许对于从小生活在海里的虎鲸来说，害怕深海是滑天下之大稽，是异类。
但是每头虎鲸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有着不一样的经历和记忆，更何况是比其他虎鲸都特殊的郁圆。
这也是阿戚从头到尾都没有因为这个教训郁圆的原因。
反而是郁圆，愿意主动去克服自己的恐惧，阿戚对此表示很欣慰，因此愿意付出耐心去引导她。
虎鲸群里的任何长辈都会乐意去帮助鲸群里迷茫的成员，这是虎鲸的天性。
看到郁圆似乎平静了许多，阿戚这才带着郁圆上浮，回到他们舒适的海水层。
不知道是不是郁圆的错觉，再一次低头看海水，虽然依旧会心悸，但已经没有了之前全身发凉的感觉。
她不由得笑了笑，紧紧跟上阿戚。
他们出发的时间不早了，再加上中途折返一次，又耽搁了一阵，晚上只能在深海区过一次夜了。
原本是没有特定的休息时间的，可以下午休息，然后晚上继续赶路，甚至可以一边睡一边缓慢游动。
但是考虑到郁圆有光的时候都害怕，而且她没办法像正常虎鲸一样大脑清醒的入睡，阿戚把休息时间调整在晚上。
浮在海面上凉凉的海风吹着也很舒服。
郁圆很喜欢看星星，总是跟阿戚比赛谁先找到最亮的星星。
满天的星子坠在乌黑的幕布上，全都熠熠生辉，硬要挑出来其实很难，但是郁圆知道启明星在哪里。
不过她从来都不说。
阿戚原本不参与这项幼稚的活动，不过郁圆每次都说的很起劲，渐渐地他也会跟着一起找。
“在那里。”
阿戚用下巴点了点。
“哪里哪里？”
郁圆瞪大眼睛去看。
“那三颗挤在一起的星星旁边。”
阿戚努力形容位置。
“真的诶！”
郁圆开心的道：
“鱼哥你这次又比我快，好厉害！”
说实话阿戚不知道这项活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但是每次他又都会不自觉的去回应郁圆。
硬要说的话，可能……
郁圆每次用圆溜溜的闪闪发光的眼神看他的时候，他也会不由自主的跟着开心吧。
郁圆其实很想和阿戚说说那些星星的名字，但是不能说。
不过这不妨碍她给这些星星起新的名字，比如她把北斗七星改名叫“魟鱼星”。
“为什么要叫魟鱼星？”
阿戚有些纳闷，这几颗星星跟魟鱼哪里像了？
花纹吗？
有些魟鱼确实黑底白圆斑，但那样岂不是整片星空的星星都可以叫“魟鱼星”了，为什么光把那几颗星星叫作“魟鱼星”。
他难得提起兴趣开始较真，郁圆十分满意：
“你把那几颗星星连起来嘛，是不是大大的脸，长长的尾巴。”
原谅阿戚没什么想象力，他也不理解什么叫“连起来”，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到底哪里像魟鱼。
他找魟鱼的时间久到郁圆已经开始犯困了，还是一无所获。
郁圆摇摇欲坠的漂在海面上，一个不注意就往海里沉，又连忙游上来。
阿戚只得把“魟鱼星”暂是抛到脑后，在郁圆又一次往海里沉的时候熟练的用尾巴托住她的肚子。
郁圆眯了眯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阿戚不忍直视地道，想了想又给今天的睡前活动做了总结：
“今天的星星很好看，呃，魟鱼星也还不错。”
郁圆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彻底睡着了。
她依偎在阿戚身旁，两头虎鲸紧紧靠在一起。
从郁圆开始安心养伤以后，为了减少换气的麻烦阿戚一直带着她睡在海面上。
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现在的习以为常，有的时候阿戚都觉得有些恍惚。
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像小时候一样，和别的虎鲸因为依偎在一起休息睡觉。
“鱼哥，唔，谢谢你的海龟壳，我好喜欢。”
郁圆依旧在旁边不自觉的说着梦话。
阿戚的视线顺着她的尾巴，一路看到坠在尾巴上的乌龟壳，眼里不自觉的流露出笑意。
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的“魟鱼星”，确定自己真的看不见魟鱼，阿戚轻叹一口气，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