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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降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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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指间,徐卿玄便到了崖州县上空,放眼望去,只见:一朵离地三丈褐雾缭缭的妖云上站着一个身长九丈,左颊为五彩斑斓的蜘蛛面,右颊为乳白的狼狈之相,唇若甲蟹,躯如猞猁的妖兽;浑身现出三十六只巨大的尖爪,甲蟹唇一张一合吐放着丝丝密密的蜘蛛网,几乎笼罩着三十里县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每一根栏柱,紫墨的妖晕漫地;城内百姓或被蛛网粘住惊慌失措,悲嚎绝望地拼命挣扎,然而蛛网则越挣扎越紧固;或仓惶乱蹿不知所往,街道上摊倒物飞,乱七八糟;而那妖兽正挺立于妖云之上,俯视着满城的哀哭惊泣,哭爹喊娘的万余人,一边享受着人们濒临死亡的痛苦恐惧给它带去的快感,一边放声狂笑道:“今天本座总算可以饱餐一顿了,北边二省的食物是旱昊的不能屡动,数十年精灵羽仙吃腻了,当再尝尝凡夫俗子的滋味了!”

    徐卿玄见此剑眉英挺,双手轻拈了个“行”字诀,随着红光大作,瞬布全城。待仙光的消散,满城妖晕与丝丝密密的蛛网亦烟消云散,惊泣哀嚎的城中平民亦从慌乱悚怖中镇定下来。而那妖兽仍旧自娱自乐,丝毫没有感应到已是它口腹之食的全城人安然脱险,更没有感应到几乎近在咫尺的徐卿玄正冷冷地盯着它。

    城中平民似乎也忘记了悬居头顶的毒怪,一时竟然没有回过神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顾茫然。不知是谁,指着徐卿玄所站立的一座屋顶大声喊道:“大家快看,那座酒楼上站着一个白衣人,不知是不是神仙?不知是不是他救了我们?”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自主地朝刚才说话之人所指的方向望去,齐声道:“嘿呦,还真有人。”紧接着数十双目光投向徐卿玄,随着四散人群的靠拢聚集,上百双,数千双目光投向徐卿玄。徐卿玄见那妖兽浑然不觉,目光移向全城之人,仅仅一瞬间,他便从万余双目光中读到诸多意味,疑惑恐惧者一半,仇视漠然者一半,毫无凡人亲睹神仙时的惊喜敬颂;徐卿玄心念间便已知晓个中缘由,且已定好了善后之策。

    直到这时,那妖兽似从梦呓中回过神来,初观到全城之人竟然不知死活地聚在一起,不奔不呼,不禁一声长笑,亢奋地道:“本来还想捉弄尔等杂类贱种一番,再一口吞下,方有情趣,味道鲜美有嚼劲,不意尔等竟然说到这,那妖兽拧断后边的话,右目扫向距其十丈开外的一座酒楼屋顶上衣袂翩跹的徐卿玄,见他浑身银紫仙光缭缭,瑞彩缤纷。狂喜道:“哎呦喂!看来本座今天可以一偿清浊大炖的美食了!”正说着,左目亦投向徐卿玄,垂涎欲滴地道:“三百年来本座还从未见过仙气如此煊赫,仙骨如此清爽之辈,食此一仙,远甚天界千名清躯秽心之徒。”言甫,浑身碧墨妖光大涨,杀气腾腾,腥风穿街过巷,直扑向徐卿玄。徐卿玄面色平静,冷冷地盯着恶煞腾腾飞扑过来的妖兽,双手轻拈个“阵”字诀。瞬间,那飞扑而来的妖兽,双目一晃,待其回过神来,已然置身于一片险崖林立,霹雳耀空的幻界。

    妖兽见此心知已被困在阵法,不过自持傲天之术丝毫不惧,目光投向前方一座绝崖之巅,看到徐卿玄正站在那里,居高临下俯视着它。

    妖兽勃然大怒,腾空而起,气冲冲地吼道:“贼道童,就凭汝一点毛羽小术能奈本座何!且看本座如何在鼻息间将汝踏为碎渣!”话音刚落,妖兽浑身泛起百丈褐雾,狂风掀起千峰万岭,以扫天拖地之势猛砸向徐卿玄。

    徐卿玄嘴角轻扬,露出一抹讥笑,双手轻拈个“行”字诀,金紫红银四色仙光冉冉升起后,为妖兽法术所掀起的峰岭瞬间便回原处。妖兽狂怒不已,仰空滥啸,电闪雷鸣间三十六只巨大的尖爪握着十八般武器:刀枪剑戟矛锤棒鞭等,一挥之下暴雷裂地,一舞之下震电辟天。百丈褐晕罩体奔扑问徐卿玄,将他围住乱劈狂剁许久,然俱被他周身皓亮圣洁的光圈挡住,毫发未伤。在妖兽的气急败坏中,徐卿玄双手轻拈个“斗”字诀,六道银紫气剑以锋锐无比之势将妖兽三十六支尖爪连同兵器尽斩毁,不待那妖兽吼啸,六道银紫气剑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穿百丈妖晕,在妖兽睁大的双目中贯胸而过。妖兽既不痛也不哼,但觉浑身法术如釜瓯漏水,疾速消散,未待其回过神来,自己一身十万年的修为顷刻间化为乌有,百丈护体妖晕早散,身躯已由九丈缩小为六尺时。方回过味来,惊恐万状地望着十丈外镇若天岳的徐卿玄,脱口道:“原来是你——玄清道人!”

    徐卿玄不睬妖兽,双手轻拈个“阵”字诀撤去法术复回到原来所处的酒楼上。将修为俱废,浑身颤抖的妖兽用铁链绑缚在一根石柱上,将其定在半空中以示全城万余人。

    此时,地上的万余人在各个街道巷口分为数十拨,议论纷纷。东边或言:“你说,那个黄毛小子真能救得了咱们吗?”西边或言:“我敢打赌那个小子在收伏妖兽后,定会对我们不利!毕竟这几十年来咱们县城只供拜至尊神武大帝,没日没夜地谩咒天神?”南边或言:“你说,遮蟒大帅还有六太子怎么还没有出现帮助我们除妖救灾?”北边或言:“依我看来,大帅与太子定然已在来路上了,无论那个小子能否除妖,待大帅、太子一到,我们便一起乞求他们,或与他们联手将那小子与妖怪抓住处死以绝后患。”

    早已立于酒楼顶上的徐卿玄已经尽闻全城人的议论,心中不禁暗惊:“想不到,天神列圣如今在凡人心目中如此不堪。好在还有个六太子为信奉,这个人们口中所谓的六太子定然是东海龙王的六太子敖鑫,自己飘零湖广、江西、福建、广西时多闻他的奇情逸事。”

    正在谈论的人群蓦然间看到悬挂在半空石柱上瑟瑟发抖的妖兽,不由一愣;猛然间又看到了酒楼顶上的徐卿玄,不由噤若寒蝉,面露惊惧,或慌忙垂首,或腿软下跪,或暗中窥路欲逃……

    徐卿玄朗声道:“各位父老不要害怕,我姓徐名卿玄,乃是崖州县东北三十里石碣村的人,与诸位父老系一方水土,你们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们,毒害你们的妖邪已被我降伏。我再此向父老保证:从今往后,大家可以安居乐业,不必再担忧妖邪肆乱作祟。”

    众人闻言后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东边或言:“他说的是真的吗?”西边或言:“这怎么可能,石碣村不是在十三年前夏日的一个晌午间为海水所淹没,全村三十六户百十个人尽藏鱼腹,怎么可能有幸存者?”

    徐卿玄接话道:“各位父老所言不差,石碣村确实是在十三年前没于海水,可我因恰巧有事外出不在村中,故此躲过一劫。之后幸逢仙人指点迷津,苦悟勤修十几年,终有所成。今天返乡祭扫,不意碰到妖兽暴乱,我顺势将其擒伏,以慰父老之心”

    众人听此,难辨真伪,默然不语。只见人群中让开一条道,几个衙役正了正衣冠前驱,几个衙役护后。中间一个约摸四十来岁,短须宽脸圆鼻,身穿七品官袍的中年男子在衙役前簇后拥下,开出人群,目光中既有狐疑又有兴奋地投向徐卿玄。

    徐卿玄轻轻地飘下酒楼,迈着方步到七品官员三尺处止步,躬身道:“崖州县石碣村草民徐卿玄拜见县尊大人,妖兽污染桑梓,草民赴难弥灾差晚,致使桑梓惊扰,草民为修道斩邪者,责尤难免,俯望县尊裁决。”

    众人见此,窃窃私语道:“看来这个少年真是咱们乡土人,不然何以这般敬畏本方父母官。”有人低声驳斥道:“先不要妄下结论,静侯堂尊裁判。”

    崖州县令打量了一番躬着身的徐卿玄,脱口道:“敢问后生是否为宏武二十六年贬谪流放至此的中书舍人陈炳贞陈大人门下得意弟子徐卿玄?”

    徐卿玄回道:“县尊所言正是,陈大人正是草民童蒙恩师。草民上承圣君之德,下赖贤候之仁,得以脱生,可恩师不幸作古,思之令草民有切骨之痛。”

    崖州县令见徐卿玄身怀仙术神通,自己与其相比可谓天差地别,却依旧知尊卑,守君臣大伦,对自己恭谨礼敬,疑惧顿时消半,内心暗道:“不论其是否为陈大人学徒,如今其身兼仙法,手擒大妖,活百里苍生,若能将此功绩移加于己,升官发财自然不在话下。”想到这节,他和颜道:“果真是陈大人高徒,快免礼,快免礼。”

    徐卿玄直身。崖州令微笑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陈大人而立之年便居腹心之任,直言敢谏,不计个人得失,本县仰慕已久。早欲拜访讨教,然多为公务所扰,未暇离身,不想,如今……唉,他叹了口气,见徐卿玄星目间略有哀意,叹道:“徐仙长,十三年前在听闻石碣村被海水倒灌所没后,本县急忙带领衙役丁夫星驰赶赴希冀救民于汤火。不想,当本县赶到时,昔日乐土已为泽国,本县倍感痛心,至今不忍再忆,还望仙长海涵。”

    徐卿玄拱手道:“此乃妖邪作祟,不干县尊。县尊视民为赤子,已尽人事。”崖州令先前隐忧徐卿玄责他恤灾不当,致其流亡飘零,当听到徐卿玄的一番说辞后,悬着的半颗心才算放下,暗中舒了口气,急忙道:“惭愧,本县不敢当。”

    侧旁平民眼见县令大人对徐卿玄这般看重,又回想起适才他擒妖救人的举动当真是法术高强。不禁陆陆续续地欢呼道:“太好了!咱们这历来被上州上县视为罪犯归宿的薄地居然出了一个神仙,从今往后看谁还敢对咱们县出言尖酸。”

    徐卿玄趁热打铁:“此乃县尊大人厚德载物,守经达权,琼州一府堂尊无出其右,故使我岭南荒瘴之地凤翔麒游,得以孕育羽士修真。”

    围观的百姓从前到后,从近到远,雷鸣般地附和道:“仙长说得是!仙长说得是……

    待百姓呼声息止后,崖州令抑制内心喜悦,平静地道:“本县以弩钝之材,尸位百里之地十四年之久,上愧于圣人,下惭于子民,如今邪妖戕虐,子民有倒悬之危。幸得仙长扶翼,子民不弃反赞,本县实在是功薄蝉翼,受之有愧。”

    一个身穿蓝袍,头戴布巾,约摸二十九岁的书生大呼道:“县令大人过谦了,晚学素闻历来官府中人多半见钱奋蝇蚋竞膻,听危则信市上有虎,现在大人与平民百姓同甘共苦,知贤亲能,可谓包青天在世!”

    四面的百姓不住附和道:“吕秀才说得对……

    徐卿玄看到一县官民气氛热烈,觉得时机成熟了。于是以试探的口吻朝崖州令道:“县尊大人,草民有一问,不知大人方便否?”崖州令此刻志气自若,即道:“仙长请问,本县知无不答。”

    徐卿玄朗声道:“草民昔日修行各地时素闻我们广东一地无论府州,还是县甲俱为至尊神武大帝建祠堂观宇,四时供奉敬拜,还将中夏祈祷了上千年的神只作为其护侍者,此事实否?”

    崖州令道:“确有此事。但这也是时势所驱,不得不尔。本县也不知那至尊神武大帝是何方神圣,只是数十年来,莫说我们广东,就连广西亦深受盘踞江西、湖广的恶妖迫害荼毒。然而百姓信奉敬仰数千年的列仙神只却一个个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有适才百姓口中所言的遮蟒、六太子自称是什么至尊神武大帝所派遣来庇卫我们。每当我们受到来自北方恶妖的侵扰,他们便会出现驱赶贼妖。因此,两广百姓感恩戴德,为至尊神武大帝建祠朝拜,以神只为左右。”

    徐卿玄认真地听完后,朗声道:“县尊大人,请恕草民出言无状,据大人所述两广的情况来看,窃以为那个被两广百姓朝拜夕敬的至尊神武大帝既不似衣被苍生的上圣,也不似推襟缙绅,送抱平良的正神。”

    崖州令听后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疑道:“仙长何有此说?”百姓亦投来疑询。

    徐卿玄迎着几千双目光,正色道:“县尊大人,诸位父老,草民此说并非是为了替上界神祗见死不救开脱洗白。若诚如县尊大人,诸位父老所说的至尊神武大帝果真草木知威,何以数十年来北贼时时侵扰岭南;果真摩顶放踵,何以数十年来不一举扫荡贼薮。使两广平民乐俗美服,百姓甘食安土。上界神只恩佑中夏数千年,岂能因一旦之尤而弃天泽海德于不顾;反因名不正者朝露之恩,言不顺者巢幕之安,而对其深信不疑,欲持以为久安之计乎!”

    崖州令沉吟一会儿,道:“仙长说的在理,汝道信持三清大圣,譬如吾道信持文宣王,后虽有才德齐肩者,然文宣王依然在我儒门中人心底是不可动摇的。然否?”

    徐卿玄朗声道:“大人一语中的。如今妖邪四处作祟,为祸我大明王化。圣上为之宵衣旰食,大人若能首倡,破除两广数十年来愚弄王民之异端。则功录御簿,恩沦骨髓;下有王民颂扬,上得圣君青睐;他日忝列封疆,登台衡,有道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崖州令被徐卿玄一番说辞引得心驰神摇,双目精光四射,连连点头。侧旁的那个吕秀才乘机推波助澜,欲建不世之功,将徐卿玄所说的大意转述于一旁久聚不散的百姓。百姓听完或赞成或疑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代表疑惶者朝吕秀才问道:“果真如仙长所言去做,弃至尊神武大帝,复敬上界仙圣,异日有变,妄逆无知者袖手旁观,吾等死无葬身之地!何以自处?”

    吕秀才恬然道:“如今我们崖州县百里之地有仙长护佑,邪物安敢造次。再说了庇佑圣君明王者唯正神耳,岂有邪神乎!我大明以孝治天下,天子乃万民之父,君臣、父子乃五伦之首,凡为臣为子者孰不希望君父康安。若执意推崇邪神者,是自绝于君父,自弃于王化!”

    数千疑惶者既闻吕秀才一番慷慨激昂地人伦大论,又观赞成者对己指指点点,不由改庭换门道:“县尊贤明,仙长聪慧,吕秀才高见,草民等愿从!”孤立无援的老人也转口道:“吕秀才教训的对,是老朽糊涂。”

    吕秀才一脸得色地望向徐卿玄,崖州令向他投去赞赏的目光。徐卿玄一脸平静,内心既反感吕秀才趋功竞名的做法,又反思一番自己适才言行,暗道:“自己流难世间多年,深知儒士多外宽内忌,残下谄上,至于儒家至圣先师孔丘所倡的仁义礼智信,早已为门人乖背;至于亚圣孟轲所倡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亦早已为统治者弃如敝履。但是为了大局大义,为了呻吟于毒妖尖爪下的苍生,自己不得不身染凡尘,不得不说些违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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