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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暴前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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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小莲与小谢对视一笑。

    在屋内融洽热烈的气氛中,家丁、婢女已经把八仙桌收拾得干干净净。钱杰带着几个手提红烛灯笼的婢女来到屋门口,他迈步进门,朝刘炳、邓乾元、陈小莲躬身道:“老太爷、老爷、夫人,小人已经收拾好今晚供恩公,供夫人与唐姑娘安息的厢房,特来回告。”

    刘炳慈笑着点了点头,望着徐卿玄,开口道:“夜已深,玉兔中天。徐公子和唐姑娘暂先安息,我们天明后再聚再谈。”

    徐卿玄朗声回道:“前辈说的是。”内心却谋划道“魔头罗睢正在猛攻虚幻的人界,天宫缉迎自己的兵将已经快到中土,自己即将离开,登天受责。除罗睢,安三界之举已是千钧系于一发。”

    旁边的小谢感知到了徐卿玄的心事,深深的看着他,内心忧怜。

    刘炳极为高兴,望着陈小莲,一脸关怀慈爱地道:“你们谈话不要谈得太晚了,再投缘契意的话也不能一晚说尽。”

    陈小莲微笑道:“爷爷放心,我有数。”

    接着,刘炳把关怀的目光投向小谢。

    小谢内心忧怜徐卿玄,漫不经心地道:“老爷爷放心,我知道了。”

    在元宵节的喜气洋溢,屋内热情亲近的氛围中,刘炳起身出了屋门,众人起身跟随。刘炳在家丁、婢女提红烛灯笼的指引下往北跨院而去,剩下的人目送他远去。

    徐卿玄温和的望着玉颜挂喜,星眸含忧的小谢,心知她的心事,温道:“小谢,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安息。”

    小谢嫣然一笑,点了点头,凝望着在家丁提红烛灯笼指引下,前往东跨院的徐卿玄的背影,直到他彻底隐没在黑暗中后。小谢才回过头来,望着面带微笑的陈小莲,以歉疚的口吻道:“不好意思,让姐姐久等了。”

    陈小莲只是微笑,并不在意。她侧身望着直视徐卿玄远去的走廊过道,正在思索什么的邓乾元,柔情地道:“夫君,你也早点安息吧。切不可为了生意大劳心神,大劳身体,使妾身不安。”

    邓乾元听着,面向陈小莲,伸手理了理她的披风,温柔一笑道:“请夫人安心,为夫明白。”便在家丁提红烛灯笼的指引下往前跨院而去。

    待邓乾元的身形隐没在视线范围后,陈小莲与小谢对视一笑,二人在钱杰指挥着的家丁、婢女提红烛灯笼的指引下往西跨院而去。

    不一会儿,一行人来到了庭院宽广,假山池沼、花园、竹林、梅花俱有,清幽宁谧的西跨院。正屋的大门洞开,门口站着几个青春年华的彩衣婢女,有两个端着铜盆,两个拎着两把铜壶,其余的用沉香木盘分别托着丝帕、便鞋、手巾、类似花瓣的物什,屋内灯火通明。

    钱杰吩咐一众婢女、家丁要好好值夜,好好伺候陈小莲与小谢后,便辞别了她们,在一个家丁提红烛灯笼的指引下出了西跨院的月门。

    陈小莲与小谢进入正屋,屋内宽敞,红烛高烧,清香怡人,所有的桌椅板凳都是用金丝楠木、沉香木、红木、檀木所制,光亮鲜丽,一派奢华之美。屋内的一东一西各摆着一张垂绫罗纱缦的紫檀荷花大床,大床上铺着宝蓝色绫缎大迎枕、大红底丹凤朝阳团花锦褥、大红色绣五蝠捧云团花锦被,在明丽的红烛照耀下,散发着绚丽的光彩。每张大床的外面立着一道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在屏风外摆放着一套大红描金海棠花的梳妆柜,柜上铜镜明亮,胭脂水粉俱备,在梳妆柜前各摆着一条红木嵌螺大理石扶手椅。在两张大床的中间摆放着一张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桌子的四边各摆着一条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桌子上摆着一把黄底蓝边牧童横笛的青瓷茶壶,几只菊瓣翡翠茶杯。屋内的一切陈设用品色泽鲜丽夺目,宛如虹霓,奢华无比。

    小谢观览毕,一脸惊诧的同时,内心又回想起适才在街道上所看到的平民泣血谋活,权豪骄奢淫糜的众生百态。因此,她的星眸闪现忧悯,浑身又感不自在。

    一旁的陈小莲看在眼里,亲切地问道:“妹妹,你没事吧。”

    小谢自知失态,当即反应过来,微笑道:“哦,我没事。只是突然看到这奢美的装饰、用品,吃惊之下反应不过来。”

    陈小莲听此,略带几分自豪地微笑道:“好了,我们先洗脚,洗完了再谈论。”

    小谢微笑着点了点头。

    一个婢女领命出了房门,招呼门外的彩衣婢女进来。一众婢女进屋后,分工明确,摆铜盆的摆铜盆,倒热水的倒热水,放便鞋的放便鞋,抬椅子的抬椅子。

    小谢刚坐在椅子上,当即就有一个婢女过来蹲在她热水盆边,就要为她脱鞋袜。

    小谢微笑道:“不用麻烦你,我自己来。”

    婢女听此,只好暂停,望向对面由两个婢女伺候着脱鞋的陈小莲,显然是在询问。

    陈小莲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谢脱去绣花鞋和袜子,把一双玉足轻放进温热适中的铜盆里。未待那个婢女为她洗脚,她微笑着弯下腰,自己洗了起来。

    小谢正在洗脚时,耳听得对面的陈小莲轻声唤道:“妹妹,别急。待山药浸泡一会儿后,再洗。”

    小谢一听,直起身望向陈小莲,只见她的双脚泡在热气袅袅的铜盆里,蹲在旁边的一个婢女把托盘里类似花瓣的物什一片一片的放进盆里,随着花瓣泡入热水中,一缕缕沁人心脾的香雾袅袅升起,闻之令人释烦涤闷;她一脸悠闲自在,轻松舒畅,面色红润,望着自己,带着神秘的微笑。

    小谢也报之一笑,稍侧头,看见自己的身边也站着一个婢女用托盘端着类似花瓣,幽香四散的物什,正在等着自己的意思。

    小谢没有用此物什泡脚的心思,而是望着一脸享受的陈小莲,微笑道:“姐姐,这是什么东西,用它来泡脚有何奇效。”

    陈小莲听后,动了动脚,微笑道:“妹妹,你有所不知。此物是药商派遣山民在云南、贵州、广西、四川的深崖高山上所采摘来的各种名贵药材,先晒干,抹成粉,然后再经善用药材的高手匠人混合雕成各种形状的物什。这是我夫君去岁十二月在江西谈生意时,特意为我买的。我们成亲半个多月来,我每晚睡前都要用它来泡脚。夫君嘱咐我说用此物泡脚,既可以安睡无梦,美容养颜,护肤滋体,又可以易孕,多生儿子,乃是我们女人最不可少的一味药材。妹妹也可以试试。”

    小谢在听到此药物的原材采摘自深崖高山,蓦地想起了徐卿玄在四川剑阁附近的遭遇,内心不由自主的一紧。同时,她的脑海深处浮现出“山民历经千辛万苦,攀岩爬山,高悬深崖,绳断坠谷,粉身碎骨,家人泣血,阴阳相隔”的一幕幕景象。念及于此,她内心极为怜恤百姓的艰涩苦难,极为怜悯平民的生计困贫。

    在婢女加热水和添药材当中,一脸享受的陈小莲看到小谢沉吟不语,关切地问道:“妹妹,你没事吧?”

    小谢当即反应过来,浅笑道:“我没事。既然这药材如此名贵,如此来之不易。邓老爷对姐姐体贴入微,为姐姐考虑得如此周详,姐姐就留着慢慢用。我跟随徐大哥修炼了两个月,已经渐渐掌握了调气养神之道。”

    言毕,小谢弯下腰快速洗完了脚,从婢女手中接过手巾擦拭脚上的水滴,穿上便鞋,把手巾递给婢女,静待陈小莲。

    陈小莲听着,一双玉足在香雾袅袅的热水盆里轻轻互搓,脸上虽挂着微笑,内心却深知“小谢已经习得仙术,既可容颜永驻,又遇到了诚情真挚,世无其二的徐卿玄。可自己终有年华逝去,人老珠黄,夫君宠新欢的那一天。”

    念及于此,陈小莲缓缓低下头,内心失落,望着袅袅香雾,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在前跨院一间红烛高烧,书案上堆满几大摞账册,坐在案后太师椅上的邓乾元看着账本上那一页页收入增长,盈利丰衍,几无亏损的记录,蓦地抬起头来,望着前方,得意洋洋,骄矜难抑。在他满腔豪迈,顾盼自雄中,门吱呀一声开了,钱杰走了进来,看到邓乾元的神情,心知其意,把门轻轻关上,轻手轻脚地来到书案侧。

    邓乾元看到钱杰,拍手称快地道:“想我邓某人,生母为书香门第,家财万贯,本该自幼衣食无忧,取得更大的成就,取得更大的成功。可命运却偏偏跟我开了个玩笑,我的生母受到生性浪荡,拈花惹草,风流倜傥的贵公子诱惑,未婚先孕。结果导致生母不但被父母踢出族谱,扫地出门,而且还被恶男抛弃,在万念俱灰,万分绝望中生下了我,含辛茹苦地抚养我成长。自小受尽白眼,受尽嘲讽的我舞勺之年便出门贩私盐,希冀闯出一番事业,为生母正名增光。可命运对我的打击尚未收手,我连续七年亏损,所贩之盐不是被盐枭抢夺,就是被强盗抄掳;所获的薄利不是遭到官府勾剥,就是受到权豪的刻榨。最终导致债台高筑,倾家荡产,生母被讨债者残忍杀害,自己伤倒野外,险些遭到野兽撕食,饮恨九泉。可最终,幸运之神还是眷顾我,向我敞开了通往光芒万丈的成功之门。”

    言毕,邓乾元张狂大笑,高亢的笑声回荡在陈设奢华,宽大的账房。

    钱杰奉承道:“老爷乃是人中龙凤,天下奇杰,这世上能及老爷者屈指可数。就连功盖大明,声振九州的天神徐卿玄对老爷也是赞不绝口,钦佩万分。”

    邓乾元听此,渐渐止住了狂笑,望着讨好奉迎的钱杰,志高气矜地道:“你说的对。我在十五岁投身盐业时,有一个道士给我算过命,那个道士说“我在二十二岁之前是潜龙勿用,过了二十二岁便是飞龙在天,遨游沧海。”当时,我还对那个神棍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直到后来的一系列惨痛经历,无光岁月;在去岁十一月十一日,被讨债者追杀,重伤跌入河流的我被陈小莲、刘炳搭救,那陈小莲钟情于我,刘炳也欣赏我的才具志向,出资赞助我;没过多久,我的生意便从贩盐到开盐行,成为浙江、应天、江西等多地的龙头标杆,从萧瑟寥落,无甚起色渐渐的到日进斗金,万事亨通。经过这些,我才真正相信那个苍颜老道的话。在一次闲谈中,陈小莲和刘炳告诉我“他们曾经碰到过一个清雅出尘,仪容绝世,仙风道骨的少年。”当时我就在想,他们定是遇到了神仙,沾了神仙的祥光,又间接资助了我。所以我才有如今的一飞冲天,得志称雄。”

    钱杰奉迎道:“老爷说的是。上天对老爷的眷顾还未结束,现在老太爷、夫人遇到过的那个神仙现就在府里。有他的祥光滋照,老爷的前途定是难以限量。今后老爷不但可以称霸大明的商贾,说不定还可登龙虎榜,身居庙堂,纵横官场,鹰扬商贾。”

    邓乾元自鸣得意地道:“徐卿玄身边的那个唐姑娘跟他形影不离,亲密无间,也是仙气飘飘,气质绝俗。今后要让夫人多多接近唐小谢,以吸沾她身上的仙气祥光,来为我的事业增瓦加砖。”

    钱杰应道:“老爷英明,只是…

    大喜过望的邓乾元看到钱杰欲言又止,问道:“只是什么?”

    钱杰果断地道:“老爷,徐卿玄身为天神,又受到朝廷的重用,超迁为北康王,两河巡抚大使,可谓是权盖天下,海内瞩目。可小人听闻他在山东济南城犯了事,受到朝廷的追责。若非如此,他在京畿十几府的祠堂怎么会在十几天之内便从车马盈门,香客如流,渐渐的冷清荒废,甚至落魄到遭受那些庸愚蠢顽的白丁匹夫彻屋掀瓦,毁像碎身的下场。这一点不可不防,还望老爷慎思,以免受到行业内对老爷心怀不轨,妒火中烧,思欲推倒之徒的谮谤诬蔑,招来是非。”

    邓乾元听罢,一副胜券在握地道:“你多虑了。我在山东济南的友商钱成旺来信说“徐卿玄确实在济南犯了事,可朝廷已经赦免了他,改封他为太保,赐其玉牌告身、御敕、岁供禄米三百石。”太保可是三公,正一品,除了皇亲国戚,皇族勋贵可以获得,多少武臣驰骋沙场,抛头颅,洒热血;多少缙绅殚精竭虑,沉浮宦海,也难以达到此高位。据此看来,朝廷对徐卿玄的宠待恩顾并未尽绝。只要我们与他打好交道,就可凭借他太保的尊位,凭借他声盖大明之威,为我的前进,为我的事业添翼增光。”

    钱杰连连点头,称赞道:“还是老爷深谋远虑,目光远大。”

    邓乾元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呵呵地道:“钱成旺信中还说“他的两个女儿不知为何,突然痴恋徐卿玄,茶饭不香,日渐消瘦,百医难治。因此,他希望我描绘几副徐卿玄的画像给他捎过去。”此又是天助我也,钱成旺乃是山东、河北一带的有名的木材大商,如今朝廷大建北平,他出力不少,屡受圣上的褒奖。我若是能讨好他,说不定就可搭上皇差,更上一层楼,那今后在运盐经过关卡要道时,就不必总是广贿官府,仰人鼻息。天亮后,你速去把扬州府城内所有最好的画师秘密请到府上,让他们画徐卿玄的画像。记住了,这件事除了你、我,绝不能让府内的任何人知道,包括老太爷、夫人。”

    钱杰连连点头称是,一脸钦佩敬服,轻手轻脚的出了账房。

    精神亢奋,踌躇满志的邓乾元在摇曳闪动的红烛下,一边看着账本,一边谋划大业。

    另一边,在邓府西跨院的正屋里,陈小莲与小谢坐在桌边,二人似乎不知疲倦。

    小谢把自己与徐卿玄是如何相遇相识的经过,大略讲给陈小莲听。

    陈小莲听罢,内心屈闷,面带微笑地道:“妹妹与恩公的相识经过跟我如出一辙,我和爷爷也是在去岁十一月一日的清晨,在浙江丽水县的深山中被恩公搭救,恩公还给我们留下一笔钱财来济难。在十一月十一日那天,我和爷爷在河边救下了夫君,爷爷赏识他的才具和志向,特意资助他,一步步发展到了今天。”

    小谢微笑道:“邓老爷年轻有为,不愧是一个青年俊杰,姐姐真有福气。”

    陈小莲略为苦涩的一笑,道:“妹妹跟随恩公近三个月,期间定然是遇到过不少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可不可以说给姐姐听听?”

    小谢一听,内心沉吟道“卫辉府之事,耸人听闻,不宜说;自己魂游冥界之事,既伤感又骇人,不宜说;姜仙兰的下场过于凄惨,过于惊人,可稍稍改动;其它的事情权可说说。”

    于是,在陈小莲期待的目光中,小谢把姜仙兰之事斩头去尾,删繁就简的陈述了一遍;把自己智斗妖帅魅影,徐卿玄危急关头来救助之事;把自己与徐卿玄配合败骷髅兵,灭妖蚁,之后协助二郎神、三圣母、哪吒擒拿蚁骣的事陈述了一遍。

    小谢在陈述这几件事时,活灵活现,抑扬顿挫,妙语连珠,口若悬河,有褒有贬,有喜有悲。

    陈小莲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忘记了子鼠、丑牛;听得心驰神摇,联想翩翩。她为姜仙兰一家惨遭权贵灭门而愤怒,为姜仙兰安然得脱魔掌而高兴;她既敬佩小谢的英武聪慧,文才斐然,又羡慕小谢可以和徐卿玄双宿双飞,并肩作战,仗剑走天涯,诛妖济苦,斩恶匡世的生活。

    小谢一口气讲完后,端起茶杯,暗中施法,喝了口热茶,放下茶杯,先是看了看窗外,接着回目看着脸上时阴时晴,时喜时悲的陈小莲,朗声道:“好了,姐姐快去安息吧,现在已是寅虎初刻。不然,天亮后,老爷爷和邓老爷看到你黑眼圈浓重,会为你担忧的。”

    陈小莲回过神来,望着神采秀发,娇艳如花的小谢,轻叹了一口气,微笑着点了点头。

    当二人起身时,小谢知道天亮后自己要与徐卿玄一起离开,回想起一路走来所看到的一幕幕官府杀人无形,权贵阴狠毒辣的场景,便开口道:“姐姐,天亮后,我和徐大哥会暂时离开这里。你我相识是有缘,所以临走前,我有一句话要嘱咐你。”

    陈小莲一听,惊讶的轻轻“啊”了一声,当看到小谢坚定不移的神态时,心知难以挽留,便微笑道:“妹妹请说。”

    小谢语重心长地道:“姐姐,邓老爷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相当了不起。希望姐姐能尽心嘱咐他“要懂得适可而止,须知至则反,极则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今后要与官府保特一定的距离,万万不可泥足深陷。官府之阴,陷人无形;官府之狠,割皮削肉。当然了,这些道理以邓老爷的才干见识,不足挂齿。可我们相识一场,不吐不快。”

    困意渐渐上涌的陈小莲听此,猛然想到自己一家因官府的失政而罹难,顿时浑身一激灵,郑重地道:“妹妹说的,我一定照行。”顿了顿,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微笑道:“不知妹妹与恩公现在住哪里?若是住在扬州府城的附近,有闲暇时我当亲赴华舍拜访。”

    小谢微笑道:“我和徐大哥现住在扬州城东北二十里外一片依山傍水的翠竹梅林,以姐姐家的能力,找到不难。”

    陈小莲微笑着点了点头,二人各自往床榻而去。小谢去东床,陈小莲去西床。

    五个哈欠不断的婢女在看到小谢和陈小莲脱鞋上了床榻后吹灭了一支支红烛,屋内暗了下来后,她们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次旦,碧蓝如洗,春风送暖。

    徐卿玄与小谢陪刘炳、邓乾元、陈小莲用过丰盛可口的早餐后,就向他们辞行。

    不知内情的刘炳一脸慈爱的微笑道:“唐姑娘,昨晚你不是说要放烟花的嘛。等会儿,我就派遣家丁、婢女陪你去买,小莲也可以陪着你一起去。再留一日吧。”

    小谢微笑道:“老爷爷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何尝不想亲手放烟花,观赏烟花。可我跟随徐大哥修炼多时,每天都要静心静坐的修省一个时辰。做事要有始有终,切不可半途而废,因倦鲜终。老爷爷,您放心吧,今后若有闲暇,我和徐大哥会来看望您。”

    早已得到陈小莲相告的邓乾元并未劝留,面如三月暖春,心里谋算计划着前途。

    陈小莲自知劝亦无用,面露不舍。

    刘炳看着去意坚定的徐卿玄与小谢,叹了一口气,心知他们是修真之士,向来是神龙见首见不尾,只好作罢,朝邓乾元使了个眼色。

    邓乾元会意,朝身边的钱杰低声耳语。

    钱杰领命出了房门。

    刘炳微笑道:“还望徐公子和唐姑娘稍候片刻。”

    徐卿玄与小谢对视一眼,一起朗声道:“好的。”

    少顷,钱杰双手端着一个沉香木盘进来,木盘里放着大大小小的银两,还有一个锦布袋。

    未待面露拒绝之意的徐卿玄与小谢开口。

    刘炳微笑道:“去岁十一月一日,徐公子赐老朽与小莲三十两白银以济难纾困。在此不久之后,老朽用此救困之财资助元儿的生意。皇天不负有心人,元儿的盐业生意在两个多月内由平平顺顺渐渐的到日进斗金,我一家的生活也由啜菽饮水渐渐的到琼厨金穴。老朽一家的此举也是如世人所说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施之以恩,报之以德”的常理。还望徐公子收下此六十两恩银。”

    邓乾元阳光开朗地道:“爷爷说的正是我和夫人所想说的。不才自知恩公冰壶秋月,克勤克俭,超尘拔俗,这些世俗所趋的黄白之物本不该玷扰恩公的耳目。可恩公对我一家有枯骨生肉的大德大恩,常言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恩公就权且收下这些薄物,作为唐姑娘购买香料、首饰、胭脂水粉之用。”

    徐卿玄与小谢看到他们一家的温和敦厚,仁言利博。

    二人对视了一眼,徐卿玄朗声道:“多承前辈一家的一心一意,为我和小谢设身处地。我们倘若再推辞,岂不是冷情迎热心。”

    刘炳听后,慈笑道:“这就对了。”

    邓乾元吩咐身旁的家丁把托盘里的白银装在锦布袋里。

    家丁依令而行,很快就把白银打包好,躬身递给徐卿玄。

    徐卿玄伸双手接过银袋,轻放在地上,和小谢一起向刘炳一家一揖拜谢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刘炳一家还礼道:“徐公子、唐姑娘一路珍重,后会有期。”

    徐卿玄拎起地上的银袋,斜挎在肩上,在邓府婢女的前引,陈小莲的陪同下,一行人出了后跨院,往大门而去。

    邓乾元面带微笑,心中谋思百端地望着徐卿玄与小谢渐行渐远的背影。

    在后跨院与前跨院之间,假山池沼,奇花异草夹持的走廊上,陈小莲有意靠近小谢,微笑着轻声道:“妹妹,明天姐姐想来你家拜访。不知方便否?”

    小谢一听,心知“将有大事发生,自己要全力协助徐卿玄解难分忧,哪有那么多的悠闲时间。”但看到陈小莲一脸的殷盼乞求,略一沉吟,微笑道:“好吧,那就明天。”

    陈小莲听罢,喜笑颜开,拉着小谢的手向前走去。

    小谢玉颜挂喜,星眸饱含忧怜,望着前面徐卿玄高大伟岸,却又孤零落寞的背影。

    不一会儿,一行人出了大门。

    徐卿玄与小谢拜别了陈小莲,往南街而去。在转过两个拐弯口后,徐卿玄趁着行人稀少,暗中一运神通,微弱的金光一闪,把银袋掩去。

    二人并肩向南走去,街道两边都是一座座雕梁绣户,一栋栋雕栏玉砌,在辰龙之阳的俯照下,光亮耀眼,壮丽奢美。时不时有一辆辆香车,一顶顶豪轿擦肩而过。香车的肥马蹄踏如擂鼓,豪轿的遗香弥久不散。

    当二人快要步出令世人心醉神迷,魂迷魄糜的甲第朱门地区时放慢了脚步。

    徐卿玄温和地望着小谢,正欲开口。

    小谢会意,甜美一笑道:“徐大哥,我之所以婉言谢绝了老爷爷、邓夫人的盛情好意,原因有二,第一呢:我实在是住不惯豪宅大院,不习惯旁人伺候,不喜欢穷奢极侈的生活。昨晚看到邓府的生活和家具用品;看到邓夫人让婢女伺候洗脚,安心享用苦民寒家冒死采摘的名贵药材后,我的心里顿时闪现出一路走来所看到的赤贫食难果腹,衣难蔽体,仰天泣血,劳而清苦,劳无所得的一幕幕凄凉景象,这些让我浑身不适,让我隐有痛断肝肠之感。第二呢:昨晚在吃元宵时,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场迫在眉睫的灾变,所以我想跟你在一起,竭尽所能地帮你挑重担,排忧难。”

    话音刚落,二人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徐卿玄柔怜地望着林下风气,惠心纨质,怜悯众生,大义无畏的小谢,温道:“小谢,回到家后,我要出远门一趟。等弥平了此次灾害,我当如前言“放下一切,和你一起泛舟江湖,躬耕田园。”

    小谢听完,内心一紧,忧患陡生,却秋波微转,甜美一笑道:“我相信你。我的徐大哥是盖世无双,威震贼胆的大英雄。”

    徐卿玄柔情地望着内忧外喜的小谢,已经读出了她内心的顾虑牵挂,微笑道:“小谢,你放心吧。我这次出远门再也不会像在济南时那样被凡人打得…说到这,他有意顿了顿。

    小谢知道徐卿玄在宽慰自己,便按下了心中的忧患,巧笑倩兮地点了点头。

    二人正欲离开朱门甲第区,眼见前面飞阁流丹的富民区与泥墙瓦片的平民区之间十字路口西边一间木门紧闭的土屋墙角下躺着十个饥疲瘦骨,皮肤黝黑,衣难蔽体的乞丐,男女老幼都有。

    在十字路口的东边一顶由八个锦衣大汉抬着的香气四溢,华丽豪奢的大轿不知为何被挡住了去路。大轿里传出了一个男子雄浑的声音“他奶奶的,真是晦气,正月十六大清早的就碰到穷种下贱的活死人拦路!这些个官差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能让这些倒人胃口,戳人眼球,污人门户的狗东西飞窜到了天朝上民所居之处!扬州毗邻京城,万国的使者云集,倘若让外邦的使臣看到这些狗厌鼠恶的脏物,岂不是大煞风景,大折我天朝的威名,大损我天朝的盛强!郑安赶紧设法把他们赶走,我还要急着去参加扬州商贾襄助朝廷扩建北平的议事。”

    豪轿前帘侧边一个身穿锦绣华服,圆脸魁梧的中年男人对着轿帘连连躬身称“是”。他转过身去,扫视着十字路口西边平民区的街道上围观看热闹,对豪轿艳羡不已,对北边墙角下的乞丐唯恐避之不及的布衣百姓。

    一些刚在南街包子铺买了包子的布衣百姓也急忙跑了过来,边吃边看热闹。

    十字路口西边北墙下的那十个乞丐闻到了包子的香味,一个个用力扭动着冷硬干瘦的躯体,想坐却坐不起来,只好不住呻吟道:“行行好,给口吃的……

    猛然见此,一众百姓一惊,急忙向南躲离,漠不关心。

    豪轿前的郑安看到乞丐在石板上蠕动,眉头紧皱,厌恶形于色,干呕不已,急忙伸手捂住嘴,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恶心至极的东西。

    这时,轿内的那个男人冷声道:“怎么还没有清除掉这些脏东西,我还急着去议事呢。实在不行可赏对面那些平民一些财物,命令他们清洗出一条十丈长的道路。”

    正在抓耳挠腮,苦无对策的郑安听此,一脸释然,朝豪轿躬身道:“小人愚钝,难解主人的忧愁,还是老爷英明果敢,慷慨大方。”

    言毕,郑安转过身去,面朝西边的人群,从怀中取出一个银袋,从银袋里掏出几个铜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目露不舍,然后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平民们大声道:“我家老爷说了,谁能清洗出一条十丈长的通道,这几个铜板就是谁的。”

    话音刚落,郑安把铜钱抛到众人的面前。

    在豪轿后面不远处的徐卿玄与小谢冷视着骄横自大,轻贱异类的豪轿;冷视着毫无恻隐之心的褐衣平民。

    一众平民在看到地上的几个铜钱后,并未上前,相顾窃窃私语,或曰“就凭这么几个铜板就想让我们这些靠近甲第豪宅,沾了贵气的人去染这晦气,惹这穷酸。倘若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左邻右舍耻笑。”或曰“孙老爷的家里金玉满堂,婢仆厌肉,禽鸟鱼龟厌食,却只给我们这些平民几个铜板,就想让我们去干这有失身份的脏活……

    听到众人哗然的郑安在孙老爷不耐烦的催促下,一脸不忍不舍地又欲掏钱。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两个衣服打满补丁的汉子上前拾起石板上的铜钱,藏进袋子收好,起身朝郑安一脸谄媚地道:“小人愿为孙老爷效犬马之劳。”

    郑安见此,松了一口气,为了调动他二人的干劲,他果断地又掏出几个铜钱抛给那两个汉子。

    那两个汉子蹲下收好铜钱后,乐得不可开支,从南街边的包子铺里借来两只木桶,飞快跑到南街边的水沟里打水。把水桶拎到乞丐南边的几步处,脱下自己的外衣,在围观百姓后悔莫及的叹息中,干劲十足,精神亢奋的浸衣、拧衣、洗地、换水。他二人一边清洗青石板,一边朝北墙下呻吟乞食的乞丐低声道:“若非你们往这里一躺,我们这两个为了娶媳妇,债台高筑,家人多疾,官府催税索赋,豪商扣工食、减雇钱的人就要步你们的后尘了。”

    不一会儿,一条十丈长,清洁光亮的通道呈现在众人面前。郑安心满意足,又朝那两个汉子抛了几个铜钱,干笑道:“你们快去请官差至此,把这些比蛆虫、粪虫还讨人厌的东西通通处理掉。否则让外邦使臣看到此景,有失我天朝上国的体统。”

    两个汉子磕头谢恩,拾起铜钱,在围观百姓羡慕嫉妒恨;豪轿中孙老爷“捉弄这些刁民比养条狗还有趣”的嘲讽当中小心翼翼,唯恐有失地拿着清洗过青石板的破衣向西狂奔而去。

    在捉弄穷人为乐,骄奢矜傲的孙老爷的豪轿起轿向西远去时,徐卿玄与小谢迈步向北墙斜对面的南街包子铺而去。

    包子铺的掌柜看到他二人,惊艳形于色,亲切地问道:“两位客官要吃什么馅的?小店这里有肉馅、青菜馅、酸菜馅、豆腐馅、麦芽糖馅,都是扬州府城的一绝。无论是富商,还是平民百姓吃了都是赞不绝口。”

    徐卿玄果断地道:“掌柜的给我拿两屉包子,什么味都可以。”

    掌柜一听,惊诧不已,正欲相询,却看到小谢无视后面欣赏孙老爷豪轿所走过的青石板的百姓,一脸关怀地望着北墙下呻吟乞食的乞丐。顿时了然,他好心劝徐卿玄道:“我看两位客官仪貌绝世,非富即贵。何必要自降身份地去照顾那些“修路石”,像他们那活着讨人嫌,死了讨人厌的贱种,在大明各地数不胜数。客官你……说到这,他被徐卿玄手心里的一小锭白银给迷住了双眼,掐断了后半句话,一脸讨好地伸手接过白银,稍稍一掂量,足有二两。

    掌柜把白银藏进衣袖里,向徐卿玄谄笑道:“好嘞!好嘞!客官稍等!”他急忙吩咐男佣工取下三屉包子,放在木台上。

    在包子铺掌柜、佣工、百姓讶异的注视下,徐卿玄端着三屉包子,与小谢迈步向北墙而去。

    当快要接近众乞丐时,小谢暗中一施法。

    刹时,刚才饥羸不堪,体弱干瘦的十个乞丐精神焕发的坐起。

    徐卿玄弯下腰把包子蒸屉放在众乞丐的面前。

    众乞丐在连连磕头拜谢后,分开蒸屉,抓起温热适中的包子狼吞虎咽。

    小谢在旁暗中施法,以防乞丐被噎住,并安慰他们道:“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了,人人有份,保管你们胀饱。”

    南边的众人,经过这里的香车和豪轿见到此情此景,一个个叹息道:“两块白璧掉在粪堆里真是可气又可惜!”

    正当众乞丐快要吃完时,从西街的尽头走来两个身穿捕快服,抬着水火棍的官差。但闻那个胖官差抱怨道:“哎呀!真他奶奶的晦气,元宵节才刚过就又要去驱赶那些戳眼反胃的贱种。这样一来,搞不好就要把老子今年的福气给冲了。”顿了顿,他又埋怨道:“说来也怪,咱们的大明可是万邦来朝,北胡臣服,海清河宴,载歌载舞。尤其是咱扬州的富丽繁华,天下不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乞丐?”

    那个瘦官差笑道:“管那么多干嘛,对咱们这些豆大的小吏来说,捞钱才是最重要的。那些乞丐要么是破产之家,要么是流民,其中不缺姿色尚可的女人,强魄体健的男人。咱们可以借机把中意的女人卖到妓院、卖到大户家为婢;把中意的男人卖到码头、卖到富家作工。如此既发了大财,又完成了上官、豪商交待的任务。”

    两个人边走边谈,骄狂大喜,向东走来。

    徐卿玄与小谢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小谢气得柳眉倒竖,贝齿紧咬。

    正好众乞丐把三屉包子扫荡殆尽,一个个脸红肚胀,对徐卿玄与小谢磕头拜谢。

    不平之气稍消的小谢静心和善地对众乞丐道:“你们快走吧,官差要来抓你们。”

    众乞丐一听,脸色大变,惊惧骇然,在向他二人连磕几个头后,紧急起身,父背子,母抱幼,夫唤妻,妻呼夫,向北街巷口逃跑。

    徐卿玄与小谢看着众乞丐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对视一笑,化作两道金光往东北方而去。

    百姓见状,惊呼道:“神仙下凡了!”接着,便陆陆续续的跪下,向东北方的天际祈求道:“求求天神保佑我一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包子铺的掌柜飞快跑到北墙边,颤抖的举起已经被自己废弃的蒸屉,面向东北方的天际,激动万分地跪下。

    两个官差对百姓的言行举止视若无睹,凶残不仁,贪婪无度地四下里搜索乞丐的下落、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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