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试定夺(2)
晋国的未来是像齐国的田氏一家独大，还是几家共存，无人能神机妙算到结果。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智氏与赵氏的决斗势所难免。
自从董安于自缢后，赵鞅就把智氏列为拒绝往来的黑名单。昔日好友，势成水火。智跞死后，长子智申担任智氏宗主。智申倒是个温良君子，至少对赵鞅是客客气气的。
智申的二儿子智瑶却是个狠角色。跟赵毋恤年纪相仿，城府比父亲都深。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不择手段，龌龊事情做了不少。
无论如何，抛开中原角逐的残酷未知不提，智氏和赵氏必有一战。剩下三家，是不是逐一淘汰，就不得而知了。
就冲着要与智氏对决，伯鲁的性格才干就难以与对方匹敌。只是这些都是防患于未然，赵鞅怎么说得出口？说出来感觉也说服不了众人。对于未曾发生的事情，难道毋恤一定比伯鲁处理得更好？谁都不知道，赵鞅也不是神。
“小少爷从小处境艰难，吃得苦受得累，磨炼了坚韧不屈的品德。得知是老爷所出后，更是发奋上进，格外珍惜老爷的栽培提携。他的勤力刻苦，恰恰表明他是个有野心有图谋的人。”尹铎对赵毋恤是欣赏喜爱的。他的身上流着质朴粗放的血脉，这是能开拓进取的家主特征。
“有野心是好事，如何证明他的才干能匹敌他的野心，才是关键所在。”赵鞅感叹道。
单独考察儿子们的学业，赵鞅试过几次，而且是事先毫无预警，突然袭击。有几个是一问三不知，一头雾水；有几个是写着家训的竹板都弄丢了；伯鲁也是支支吾吾不能成文；只有毋恤，对答如流，镇定自若。
由此可见，毋恤对课业的重视程度，非哥哥们可比。临场不乱，足见平日里用功之深，早已烂熟于心。只是如何把治学严谨所具备的能力跟他桀骜不羁的强悍性格相连的野心关联起来，却是难题。
“要不然，老爷专门出个考题，把二者结合起来。若是小少爷表现优异，无论老爷做何决定，众人都会心悦诚服。”
“出考题？”赵鞅一时摸不着头脑，往日里不是出过不少？
看透赵鞅的疑惑，尹铎提醒道：“一定要跟过往的不一样，务要一击即中，把小少爷的与众不同展现出来。”
赵鞅看着尹铎，似懂非懂。他低头翻了翻案头的竹简，随手拿起几张爬满字的布帛，陷入沉思。
既是考察接班人，问题当然是指向未来。这跟以往检查课业不同。未来？他对未来的展望若何？希望赵氏的未来宗主带领家族实现怎样的愿景？
一番思索过后，赵鞅命尹铎拿出地图。两人在赵氏封邑处指指点点，又把燕国、齐国的疆域看了看，北狄的聚居地又画了个圈。主仆二人你一句我一言，出现分歧又重新商议，终于达成共识。两人相视一笑，得意之情溢于眼角。
这一夜，赵毋恤辗转难眠。
听说父亲大人要出一道考题，所有的儿子都必须到场参与，否则即被视为放弃赵家身份。至于考察时间，暂时不知。只是交待众位公子随时候命，提前做好准备。
这件事情已经在府中传开，上下皆知。估计不只赵府，朝堂闾巷应该也有耳闻。身为晋国的执政首席兼军队统领，赵鞅名声已经足够响亮。他的家族继承人选，更是吸引众人关注的焦点。再加上一直有更改人选的传闻，此次考察风声一传出，各路对八卦喜闻乐见的吃瓜群众早已迫不及待。
别人是围观看热闹，赵毋恤可是热门人选。身为绯闻人物，赵毋恤岂能等闲视之？无论如何，得到消息的这晚，他是不可能安然入睡了。不仅睡不着，他连脸挨枕头身触床板都像被针刺似的，颠来翻去，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姿势。尝试许久，干脆放弃，他坐起身，点上蜡烛，来到书桌前。
他想，此番考察一定跟从前不同。书卷上的内容，首先可以排除。武艺箭术，也不可能，又不是遴选武装军官。那会考什么呢？他冥思苦想，准备押题。
“毋恤，怎么还不睡？”阿奴小心翼翼的推开门。
“娘，你怎么来了？”
“看到你屋里亮着，所以进来瞧瞧。这都鸡叫三遍了，怎么还在发愣？”儿子始终是自己的心头牵挂，尤其是一位独自抚养孩子长大的母亲，孩子是他唯一的倚靠。
“睡不着。”赵毋恤十分苦恼，因为睡不着有些烦躁，正想猜题，结果母亲又来了。他又不愿意把心事说出来，所以不知如何应对。
“是不是因为白天的传闻？”知子莫若母，赵毋恤的这点小心思，瞒不过母亲。
哪壶不开提哪壶，赵毋恤只得无奈点头。
“要不要和娘说说？”
赵毋恤不说话，不知从何说起。
“那你告诉娘，你是害怕自己落选还是担心大哥难过？”
“都有。”赵毋恤跟众位哥哥关系疏远，大哥除外。大哥年长他十来岁，是兄长更似叔父辈，时常过问他的衣食用度，天气变化被子够不够暖。大嫂
也时不时给母亲送滋补的药材，添置新衣被褥。
大哥被立为继承人早在父亲与他相认之前，若是此时被更换，大哥的难堪绝望简直难以想像。成为宗主，是一族之长，带领各支维护赵氏的利益，开创更多领地，创造更多财富，这是何等荣耀的事情？
无论出身还是人品，大哥都当之无愧。假如因为他的到来抢占这个位置，岂不是辜负了大哥待他的一番盛情？
虽然如此，他仍希望自己被选中。既然身为赵氏宗主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若是大位归于他，就足以表明，他是个值得托付能堪大任的人。这个认可，对他非常重要。
他放过羊喂过牛养过猪，什么杂活脏活累活都干过。他是母亲独自抚养长大的孤儿，父亲一直缺席，他依然能够成长为铮铮男子汉，他的顽强倔强的生命力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
这样一个曾经从事低贱卑微职事的下人，通过刻苦求进，奋起直追，无论识字作文，还是骑射武艺，都能超越自小就受过良好教育，有名师指点的哥哥们，这是对他多年坚持不懈不辞辛苦长途跋涉的嘉奖。
若是他被选为继承人，将大哥取而代之，就是更丰厚的赏赐。在他心目中，这个名份跟史书上记载的将军杀敌立功，君王赐予一座宅第，一处封地，一把上古名剑差不多。
“你听娘说——”阿奴坐在儿子床沿上，眼神慈爱，“这些年来，大哥对我们的好，娘感念在心，无日不思如何回报。但是到了赛场，你还是要用心尽力把自己所学展示出来，绝不可有半分私藏故意退让。”
“啊？”赵毋恤嘴巴大开，惊呆了。在他心目中，母亲一直是与世无争的。受过他人恩惠，更是想尽办法加倍偿还，什么名份地位，更是从不听她提过。为何在这件事情上，她却一反常态？难道太想儿子出人头地，宁可抛弃一贯的做人原则？
“娘不是为了自己，你不要误会。”阿奴笑了笑，儿子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你想想，你爹明明很看重你，为何迟迟没有把继承人更换为你？”
“因为大哥”
阿奴摇头，“若是他认定大哥是合适的继承者，为何对你关爱有加，让人误解？”
“因为大哥并没有做错什么。”
“是，大哥对弟弟们都很呵护，照顾有加。可是你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继承人，可是又没有足够的机会证明你才是最适合的。所以，你爹才没有轻易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