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4章 中国周(20)
冯冲起先认为把暑期中文培训班摆到万福小吃旁并不合适,毕竟教知识和教做饭不可同日而语,但在观察了一天万福受欢迎的程度后,他决定还是向现实低头,庸俗就庸俗吧,谁还不是个俗人?就万福的火爆程度,不蹭它热度简直天理难容,再说美食这块金字招牌也可帮他把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潜在客户先筛出来,如果连中国美食都打动不了人,那对方一定也不会花钱学中文。
事实也如他所料,虽然只打了一天广告,却当天就开张,很快签下第一个报名学中文的人,备受鼓舞的他踌躇满志,按这个速度,他完全可能在大学安排给他的两个暑期班的教学任务外再给自己攒个班出来,如果一切顺利,他的暑假班甚至可能都不止一个,看来中国周结束后这个广告都不能撤。
董锵锵猜的八九不离十,冯冲确实想体验一把被两人苦苦哀求又断然拒绝的心情,但他没料到的是,不仅董锵锵这个介绍人不求他网开一面,就连陆苇这个本主竟然也不求人,虽然道了歉,却没流露一丝一毫想继续教暑假班的意思。
他不相信陆苇没看见暑期班的广告,就算陆苇不在特里尔了,董锵锵也应该会告诉她,他也不相信陆苇能一直跟自己耗下去,教中文这么轻松又挣钱的活儿放到哪儿都受欢迎,她陆苇不是缺钱么?那先低头求人的总不该是他这个被骗了的人吧?
那也太没道理了。
虽然有适合雨雪天气的四驱,但在倾盆大雨的加持下,雨刷器即使开到最大仍看不见前路,时不时没有路灯、介乎陡和不陡之间的蜿蜒山路让董锵锵不敢把车开得太快,等小心谨慎地开到家,时间已过了零点。
杜蓝整晚都没给他打电话,他有些犹豫要不要现在给杜蓝打,又担心时间太晚吵到杜蓝休息,挣扎了几分钟还是放弃了。
怕陆苇再次“埋伏”自己,他把车停好,坐在车里观察了几分钟车外的环境,确定没人后才下车用冲锋衣护住头顶跑进了房。
从喷头涌出的水不仅冲还有些烫,一晚的乏意此时才得到了稍许的缓解。他走出淋浴隔断,有风从斜开的窗吹进,带来寒意的问候,他不由连打了几个喷嚏,正考虑要不要吃个感冒片预防下感冒,就听自己屋中传来一声比一声嘹亮的乐曲,深夜里听着极为刺耳,他也不知谁这么晚了还会给自己打电话,既担心是董母打来的,也担心高音再次刺激到房东,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回了屋。
电话刚一接通,就听电话那头的杜蓝着急道:“抱歉抱歉,不是吵醒你的吧?最近连轴转的上课,脑子不太清醒,白天到了学校才发现手机落在了家里,晚上在图书馆看书也没法给你打。你那边下雨了么?慕尼黑这边雨贼大,我也刚到家,看你一直没打过来,也不知你到家没,就想着赶紧问问你,等拨了电话才想起你可能睡了,再想取消你却已经接了。”
杜蓝的话让董锵锵瞬间被温暖到,心间淌过一道暖流,既有被关心的感动,也有些许愧疚,本该是自己主动给对方打过去关心的。听到董锵锵说刚洗完澡,杜蓝这才宽心,董锵锵打开免提,边用浴巾擦拭身上的水边听杜蓝聊她的近况。
虽然开学才一个月,杜蓝的课业任务却已相当繁重,毕竟是慕尼黑工大,虽然德国没有英美那种精英大学,但在德国自己的教育体系中也还是有一般大学和牛逼大学之分,慕尼黑工大凭借全方面的优势从很早便属于后者之列。
杜蓝用很平常的语气表示自己每天都有看不完的书单、做不完的各种大小练习,定期和教授或助教碰面讨论学习上的问题,以及参加的三个课题小组,需要经常查资料、定期小组讨论和演讲彩排等,每天课后差不多要花三个小时甚至更多时间,就像今天是星期五,很多德国学生在上完课后或能回家和家人共度周末,或可以聚在一起休闲放松,她却每天雷打不动:在学校上了一天课后继续泡在图书馆里使劲学,没有周末和学习日之分,每天都是学习日。
不过杜蓝也承认,虽然辛苦,但书读多了,专业上的难题多少会少些。上学期的补考让她明白,即使她能接受自己以及格分通过考试,想靠考前最后两三个星期临时抱佛脚突击背诵也是无法实现的,必须平时抓紧,而学习最大的好处就是只要有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虽然收获多少因人而异,但相比很多有付出却没收获的事已经划算了很多,而收获又会带给人成就感,不管是在学习、工作还是生活中,必要的成就感哪怕再少也还是要有,否则任何事做起来都太过无趣,也难以长期坚持。
杜蓝每天转这些车轱辘话并不会让董锵锵感到厌烦,相反,他发自内心的欢喜,一方面他知道向他倾诉也是杜蓝舒缓压力的方式之一,另一方面,杜蓝善意的提醒对他也是督促和鞭策,不会因一时的成绩而沾沾自喜,他感到欣慰的是,虽然现在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忙中国周的各种琐事,学习上的事却还没出现任何耽搁,所有在听科目不管期末考还是不考,全都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董锵锵的回答令杜蓝感到满意,也就没再唠叨他的学习,把话题转向中国周。她周围的新鲜事极少,认识的朋友或闺蜜每天忙的那些事听的多了也变得了无新意、乏善可陈,听董锵锵讲发生在身边的故事也是她为数不多的生活乐趣之一,尤其是发生在董锵锵身上和身边的故事永远那么多。
倾诉永远是双向的,董锵锵自然也会向杜蓝倾诉自己学习上和生活中的苦闷,这时的杜蓝就变成了非常好的倾听者,既会安静的听他娓娓道来,也会站在他的立场体贴他的委屈。当他说听到红歌会忍不住泪流满面,她说那一定是情之所至,他说展板区被无端破坏,她会义愤填膺跟他一起骂对方人渣,他说婉拒了房东老太太送西服或借西服的美意,她会捧哏说咱们的优良传统就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他说起对老白、雷兰亭和陆苇的阶段性友谊的认识,她用杰罗姆·大卫·塞林格的话劝慰他,长大是人必经的溃烂。
两人虽认识一年多,又共同经历了不少事,但身处两地、聚少离多并没让两人的感情如同在一地的情侣一样火速陷入情网,反而有时会因两人各忙各事而疏于交流,好在一路走来,除了老毛子那次,两人谁都没轻易舍弃这段感情,尤其是遇上非典后,两人的交流不减反增,心和心也比之前走得更近,倒是因祸得福。杜蓝在电话中撒娇的时候也与日俱增,董锵锵也不再老一本正经的端着,两人都开始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可爱。
杜蓝对董锵锵描述的旗袍秀似乎颇感兴趣,对几次彩排和走秀细节打听得很是细致,董锵锵以为这是旗袍对女性天然的吸引力,便邀请她过来走走看看,当天正好是星期天,早上到晚上走,也不影响她第二天上课,看现场直播肯定也比事后看录像和照片更身临其境,体验更好。
董锵锵这边讲着,杜蓝那边半天没吱声,董锵锵猜她多半是缩在被窝里给自己打的电话,听着自己的故事和窗外的涟涟雨声,不识不知中已悄然入眠,当下轻轻说了句“晚安”挂断电话。
由于晚上复盘后在展板区学习了一阵,开车回家后又跟杜蓝聊了半天,董锵锵晚上吃的那点儿碳水化合物早已消耗殆尽,他知道自己在过饿时不易入睡,就想着自己热点牛奶助眠,打开冰箱门却发现自己忘了买牛奶,翻了翻自己的储备库,找出一包将要过期的红烧牛肉的方便面扔进锅里,关上厨房门,将两扇窗户大开,虽然煮面不违反住房规矩,但汤料都加进去,释放出来的气味儿还是很浓郁的。
滚沸的水将四四方方的方便面板轻易撕开,柔软的面条如散乱的毛线纠缠在一处,扔进锅的蛋黄迅速被一层白膜覆盖,几片培根在沸水中忘情地舞动,他关了火,盖上盖子,正想着是找个海碗还是直接捧着锅吃,就听身后传来门轻微的动静,他以为房东起夜,下意识转过头,却见老白推门走了进来。
“这么晚还没睡?”董锵锵着实没料到老白这么晚不仅没睡,还会下楼找自己说话,看来是专门候着自己的,他把离自己最近的一把凳子拉开,客气了一句,“面多,一块儿吃点儿?”
不管两人之间是不是真有矛盾,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老白大马金刀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有一口就行。”
这下只能用海碗了,好在是包加量版的方便面,两人分倒也不至于太寒酸。
趁着盛面的空档,董锵锵偷偷嗅了嗅鼻子,又趁机观察了下老白,对方似乎并没喝醉的迹象,说话时也没酒气,神智还算清醒,动作也正常。
“找我有事?”董锵锵挑起几根面条,边吹边问。
老白却根本不吹,低头狼吞虎咽地猛吃几口,被面烫了嘴才囫囵停住,把筷子拍到桌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这个画面让董锵锵产生一种强烈的既视感,好像之前在哪儿经历过一模一样的场景,一瞬间他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汉诺威。他看到老白的嘴一开一合,像在说着什么,却因窗外骤然响起的霹雳和厨房玻璃的共振而一个字都没听清。
“你刚才说什么?”等巨大声响渐渐远去,共振慢慢消失,他问老白,“打雷前那句。”
“我问你每天这么晚回来,”老白直勾勾地盯着董锵锵的眼睛,“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董锵锵本来想回老白:我周一到周五都是全天的课,周五还要去卢森堡补课,这两周又要处理中国周的事,所以回来的晚,再说家里没网,查东西很不方便。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跟对方解释什么,但这时不说话感觉很怪,说了又像是在辩白,更怪。
他没看老白,也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吃着碗里不多的面,以及他留给自己的荷包蛋和培根。
老白也不催他,就盯着他把一碗面吃见了底,才听董锵锵慢悠悠地反问道:“我干嘛要躲你?”
老白的脸不知是刚才吃面太快还是别的什么,比进门时红了不少。
“不躲我为什么不跟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