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转眼两年寒暑，林楠笙辗转多地，经历过诸多凶险，在不断的负伤流血中坚守着心中的光。身经百战，又功勋卓著，林楠笙升任上海站副站长。
他向来身先士卒，王世安总想护着他，不让他亲临险境，林楠笙从来不予理睬。国土被践踏，抬眼可见满目疮痍，不驱逐日寇，林楠笙的心永无宁日。
令他气愤的，不光上海站，整个军统贪腐风气越来越盛，在国家危难之际，他们放在心上孜孜不倦的，竟然是聚敛钱财，这常常令林楠笙心灰意冷。
外敌未攘，内患已潜滋暗长。
压倒林楠笙的，永远不是敌人，而是身边的人倒戈。
林楠笙怎么都没有想到，就在他最彷徨最心力交瘁的时刻，他最敬重的老师顾慎言，竟然也投敌了。
当报纸上的照片赫然映在眼前，林楠笙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他崩溃得彻底。他将自己关在屋里三天，像个无家可归的魂灵。
一个人，忍着痛，熬过一个又一个暗夜。
动摇过后，林楠笙明白，他将永远一人独行。
王世安知道吴邪早已不在上海，虽然林楠笙仍旧对他爱答不理，他还是整日一脸欢欣。王世安愿意将吴邪的离开，理解成林楠笙对他的妥协和接受。做到这一步，他已经成功了。
而林楠笙对他的态度也日渐好转，有时候甚至能看到他对他笑了。这让王世安如飘在云端。
吴州，新建成的吴家大院里，仍然保留着百年柳树的残躯。时刻提醒着人们，这座宅院曾经受过的苦难。
吴家小三爷仍旧闭门不出，连吴二白都纳闷起来。原来满脑子想着往外跑的捣蛋鬼，现在成了大家闺秀了。
吴二白反而担心他闷坏，偶尔让王盟和坎肩儿带他出去转转。吴邪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去到最热闹的地方，也失了先前的兴致。
吴邪生病的时候就在床上颓着，身体好些了就在院里到处溜达。
吴二白念旧，院子虽然重建了，景观和陈设还是原来的布置。吴邪闭着眼都能走到自己想去的位置。
海棠树被毁了，吴二白又在原来的地方栽下新的树苗。吴邪拿着本书，靠在躺椅上，在海棠树边晒太阳。他看着那株弱苗，想起很久以前，林楠笙初到吴家，在花瓣纷飞的海棠树下看书的情景。
那时的林楠笙，敏感青涩，又沉稳持重，身上的凛冽气息与书生气杂糅，独特而摄人心魄。
那时，他第一次问他，可以做我的哥哥吗？
那时，他第一次见他慌乱，甚至来不及扶被掀倒在地的座椅。
光阴流转，旧日海棠已逝。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再也不见林楠笙。
吴邪闭着眼，不知不觉眼角溢出了泪。他不知哪里来的一通邪火，突然将手里的书本砸了出去。
只听得“哎呦”一声，吴邪睁开眼睛，看见坎肩儿捂着裆，慢慢蹲了下去。
“小三爷！你砸我命根子！”
“活该。”吴邪不占理，也小声嘴硬。
坎肩儿习惯了他的欺负，缓了一会儿，又从地上捡起书，将手里一份请柬连书一起递给他。
“这是什么？”
“月底洪老板做寿，邀你和二爷去。”
“不去。”吴邪头也不抬，把请柬递回去。
“就知道，”坎肩儿从他手里抽回请柬，做着鬼脸，“反正二爷说了，你要不去，就绑了你，抬也要抬过去。”
“他又瞎操什么闲心！”吴邪立刻明白了二叔的意图。
“小三爷，听说你在上海的时候，天仙来过咱家好多次呢。你屋门前摆的花，还都是人家送来的呢！”
“你说什么？”
“可不是吗？那些都是！”坎肩儿指着一边的几只花盆。
吴邪心里暗骂，这个吴二白，他说是命人买来的，自己还跟他说开得好看，让他多买几盆。那个好事的老头子不会又厚着脸皮，去跟洪小姐要吧？
坎肩儿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小三爷，又要见到天仙了，到时候记得好好打扮打扮啊！”说完没等吴邪再把书砸出去，就兔子一样跳开了。
林楠笙升任副站长半年后，王世安以贪污罪被逮捕。
在自己的办公室，面对着熟悉的昔日部下，和他们指向他的漆黑枪口，王世安如堕深井。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奉命逮捕他的赵京隆：
“怎么是你？林楠笙呢？我要见他！”
“林副站长在忙。”
“叫他来！”王世安咆哮着。
片刻后，林楠笙挺拔的身形出现在门口。他肃然而立，屏退了所有人，面无表情地站在王世安面前，再也没有一丝笑容。
“楠笙，你得救我！”王世安扑过去，却被林楠笙一手推停。
“我救不了你。”他声音冷淡，不带一点感情。
王世安突然崩溃：“林楠笙，你就这么对待我是吗？！这么多年，我对你怎样你不知道吗？你不能见死不救！你一定有办法救我！”
林楠笙冷冰冰地看着他，一脸坦荡：“还有别的事吗？”
“你……”王世安处在崩溃的边缘，绝望地盯着林楠笙沉静的脸，盯了片刻，他突然苦涩一笑，“林楠笙，是不是你？”
林楠笙眼神一厉，字字句句犹如泣血：“王世安，我是看在共事多年的份上，才跟你说话。你贪墨的不是公产，不是伤亡人员的抚恤金，也不是空饷。那是人命！是死在前线，后方，死在敌人枪下，还被你们这群蛀虫蚕食殆尽的一条条人命！”
说完，他红着眼睛，狠狠盯着王世安。多年来，他如冰山一般冷静深沉，已经鲜少有这样激动的时刻。然而日复一日，心里郁积的愤懑无处可诉，此时流露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王世安颓然一笑：“你是不是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林楠笙？我怎么早就没看出来，你在我身边隐忍退让，原来藏着这么锋利的一把刀！”
林楠笙很快恢复了冷静，他面如寒冰：“事已至此，无需多说。”
说完，便推门而出，再也没有看王世安一眼。门外的人涌进来，将昔日风光得意的站长，按在了桌上。
随他一起被捕的，还有几个重要部门的处长。王世安没有料到，就连南京都没有料到，区区一个林楠笙，竟然在上海站搅出这么大的风云。
早在一年前，林楠笙就已经安排赵京隆等几个心腹，暗中调查，悄悄取证。林楠笙知道，军统已经快被蚀透了，仅仅处置这些人，无法从根本扭转局面。但他必须做些什么，至少，他要让这些见不得光的肮脏浮出水面！
王世安被移交南京，林楠笙代为处理站长事务。如所有人所料，一段时间后，林楠笙又收到新的任命，成为上海站站长。
夜深人静，林楠笙独自对着孤灯。
他独坐良久，打开包中的文件，拿出吴家的卷宗，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也更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毫不犹豫地，将那薄薄的几份纸张点燃。看着它们在火中缓缓起舞，灰飞烟灭。林楠笙知道，这薄薄的几页纸张，背后是怎样的厚重，一介商贾，本应逐利，大厦将倾时，尚且站出来承托，相比之下，那些贪腐官员的生命，比这纸张更薄！
火苗跳跃，映着林楠笙冷峻的脸。小邪走后，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有真正笑过了。
小邪，我不能在你身边，就让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成为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