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开新铺子?
周记蜜饯铺的格局较为窄长,主要分为两部分,前头是店面,用来售卖和储藏货物,后头是一个院子,是蜜饯制作及周冉生活的地方。而这前头店面又一分为二,顾客进门能看到的是陈列货物的架子和柜台,后头看不到的地方摆了一张桌子和几条凳子。
周冉布置这些桌凳,原是给伙计们休息用的,不过店内生意太好,伙计们几乎不得空来。李言乐来了之后,便被安置在了这里。她一来,周冉就给了她这半年来的所有账目让她整理,还说不久要再开间铺子,往后算账的大任都交给她了。如今已过了六日,李言乐才整理了旧账的十之一二,不由扶额,感到有些头晕。
“啪”
算珠发出一阵声响,李言乐抬头,见周冉将手按在算盘上,神采飞扬道“言乐,跟我去一趟渭东。”
渭东,东市街。
李言乐和周冉正坐在处于渭东最繁华的东市街的一处茶楼二楼临街的位置——喝茶。
“掌柜,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言乐,不要喊我掌柜,你可以直接叫我周冉,或者像小灿他们一样,喊我冉姐。”
这话周冉对李言乐说了几次,再不改口,倒显得有些矫情了,于是李言乐问道“冉姐,这家‘觅恬阁’有什么奇特之处吗?我们专程从渭西到渭东,就是为了来看它?”
“这觅恬阁是渭东生意最好的零嘴铺,尤其是他们家的蜜饯,在整个渭城的名流大族中备受推崇。因此,这蜜饯虽贵,家中有些小钱的人家买起来也绝不手软,以之待客便觉脸上有光,毕竟蜜饯再贵也贵不过脸面。”
“这般有名,不知价钱几何?”
“即使是最便宜的,一两也可以抵你两月的薪金了。哎,要是我们的蜜饯也可以卖到这个价钱,我马上去把那支徐达大师的巅峰之作,凤凰掐丝红玉步摇给买下来。”
“这步摇可是顾大侠同平津公主定情的那支?我听闻它失踪好几年,就算是渭城这几大家族出手,怕也寻不来。”李言乐在说书先生那听说过这步摇,便说道。
“我知道的嘛,左右我们的蜜饯不可能卖得这么贵,过过嘴瘾罢了。”周冉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而后又道“不过你说的这顾大侠是谁?”
“就是人称雪中飞鹤的顾行微顾大侠。”
李言乐自小就爱听故事,来到渭城后发现这大大小小的茶馆多的是说书先生,忙碌奔波的间隙,她偶尔会在茶馆里小坐,因而听到了不少江湖轶事。
“噗。”周冉笑出了声。
“言乐,你可知这雪中鹤年近四十,可我们的平津公主比你还小些。”周冉以前见过这雪中鹤,他比她年长十几岁,说话做事呆板得很。
“竟是假的吗?可冉姐你怎知顾大侠年近四十?”
周冉一顿,只道亦是听书听来的。
“冉姐,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李言乐笑道。
二人互相打趣了几句,李言乐又侧过头去看觅恬阁,那铺中的人来往不断。她想过这觅恬阁的东西价格不低,可没想竟这般贵,渭城果然无奇不有,自己还是见识太少。她又想起周冉说想再开一家铺子的话,便隐约有些知道她们此趟是来做什么的了。果然,她接下来便听周冉问道“我想在渭东也开一家蜜饯铺,就过来取取经。这事你怎么看?”
“倘若问我,我大概不会在渭东开这第二家铺子。我先前来这边找过差事,以我的了解,若仍旧用我们现下的价钱售卖,即使不算上人力,也是要亏的。可我们也不能贸然地在渭东以高价售出渭西同样的货品。渭城虽富豪遍地,他们却也不是傻的,这样只会做砸招牌。反观渭西,以周记现在的基础开第二家店,天时地利人和便占了两样,想不顺利怕也困难。”
听了李言乐的话,周冉并未愁眉不展,反而不住地点头赞同,她抿紧嘴,不让嘴角上扬得过分明显,仿佛是在努力遏制捡到宝的窃喜。
“那倘若我一定要开在渭东呢?”
李言乐仿佛是早就知道周冉有这么一问,说道“并非不行,只是会有些费心,即便是费心了,也不一定会成功。”
李言乐知道她说的这些冉心里都清楚,毕竟周记从无到顾客盈门,全是周冉一个人在打理,她知道的想到的只会比自己更多。即便如此,李言乐还是再提醒了她一番。她与周冉相识虽不过六日,可仅仅是这六日,李言乐也能看出周冉有一副热心肠。许是随他们掌柜,周记的伙计也都很好,她喜欢那里的氛围。因此,她希望周冉是真的下定决心,而不是处于犹豫不决之中。多数时候,可怕的不是道路艰辛,而是进一步退三步的摇摆不定。
周冉听了这话,仍旧是丝毫没有动摇的样子,还和李言乐探讨起了她对于开新铺子的计划。二人商讨了一会,都觉得纸上谈兵尚还不够,决定再去街上其他卖蜜饯的铺子里转转,看看别家是什么光景。
“英雄所见略同。”说完这话,周冉长叹了一声道“老天为什么不早点把你送到我身边,我早就有在渭东开铺子的打算,可每次提起这件事,小灿、赵阳这两个家伙只会说不行,问他们为何,他们又说不出所以然。当你说在自家裁缝铺当过几年家,我就在想现下或许是个好时机,果然没错。”
说完话,周冉将桌上的几碟糕点推到李言乐面前,说道“再多吃点,我们二人争取今天走完附近最热闹的三条街!”
看着周冉双眼霎时放出的精光,李言乐觉得自己这会在她眼中就是那凤凰掐丝红玉步摇。被人像珍宝般放在眼中的感觉,她已有三年未曾感受过。
吃饱喝足,周李二人乐决定分头行事。周冉负责探访觅恬阁以北的铺子,李言乐则去南边看看。二人约定酉时在连接渭东和渭西的虹桥桥头汇合。
当李言乐从第八家号称有全渭城独一无二的蜜饯的铺子出来时,夕阳已将其笼罩下的一切镀上了一层蜜色。见时辰差不多,她出了铺子便往虹桥赶去。
一路上,她脑中不停地在回想方才那些铺子里看到的东西。对做蜜饯来说,最基础的便是果子。而果子这东西,除了本就稀少的,其他都大同小异。因而,方才那些铺子里号称‘独一无二’的蜜饯,都是在其配料上下功夫。就拿甜味来说,普通蜜饯用的是蔗糖、麦芽糖,那特别的蜜饯就可用花蜜,而花蜜又可分为槐花蜜、桂花蜜、芙蓉蜜等不下几十种,甚至还有瑠国特有的萨库花花蜜。萨库花蜜从瑠国漂洋过海来到天盛,再经陆运来到渭城,几经周折,花费自是不少,由其制成的蜜饯果干,有的以黄金计价。
想着想着,李言乐便到了虹桥,彼时天色已微暗,各商户都在门前挂起了灯笼。
“言乐,这里。”正坐在虹桥附近的小摊里,吃着冰镇四彩元子的周冉瞧见了在桥头张望的李言乐,忙挥手招呼。见李言乐注意到了自己,她放下手,又侧头喊道“老板,再来一碗四彩元子。”
李言乐一坐下,周冉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见闻。
“渭东的商人真是可怕,只要能让价钱翻几番,别说蜜饯果干,就是一文不值的石头也能被他们折腾出花来。你可知道,他们将梅子浸于兰花蜜露中,装在手腕粗的竹筒里,又在开口处装饰上菊花花瓣,弄了个君子梅的名头,这么一来,小小的一颗梅子便可卖上二十两银子。兰花蜜露虽价高,二十两银子我能给你弄这么满满一碗的兰花蜜脆梅。”周冉说着指了指桌前装元子的粗瓷碗。
“我这边也瞧见一个用喜雅圣山的雪水酿成的木瓜膏,一罐要百两银子。还有用云洲石泉的泉水,沙月湾的盐······”
两人一番交流,发现但凡卖得上好价钱的蜜饯,噱头都远大于蜜饯本身。就拿那木瓜膏来说,喜雅圣山的雪水能让他更鲜甜吗?不能。实际上,经过长时间的熬煮,这圣山之水怕是蒸发得所剩无几。周李二人都是聪明人,她们自是明白,昂贵的材料虽不能改变蜜饯本身的口味,却能彰显身份财富,这就是为什么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愿意用高于成本十倍甚至百倍的价钱买这些蜜饯。
同时,李言乐也发现,所有铺子里最卖得上量的蜜饯果干,并不是那些噱头最足的,而是用料好且价格中等的。比如大红袍杏脯,杏子在糖渍的过程中加入大红袍的茶汤,这般制成的杏脯,味道更有层次。初尝只觉果香浓郁,再细细品味,又有些茶香。
“我也注意到,那些铺子里卖得最好的品类都不是名号最响的,而是那些价位稍高,用料上乘的。”
周冉点头道“的确,毕竟配得上用以金计价的蜜饯招待的客人,少之又少。何况蜜饯果子本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零嘴,消耗得快,物美价优的自然卖得更好。”
待两人的四彩元子甜汤见底,天已经完全黑了,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烛,城里四下散落的灯光相互汇聚,沿着街道流淌过整个渭城,照亮了这一方小世界。夜间,勾栏酒楼传出的歌舞声比白日里更盛,沿街小贩的吆喝声也更起劲,渭东的热闹是白日黑夜从不间断的。
周冉去同小摊的老板结完账,边走向他们先前坐着的桌子边说道“言乐,这渭东的夜市可热闹了,我们一起去街上逛逛,顺便再看些铺子。”
李言乐正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侧头望向不远处一片亮堂的街道,她的眸中映着街上的灯光。听到周冉的话,她回过头,朝她笑道“好。”
“宽敞的街道两旁还摆着不少小摊,发簪、香囊、果子、刀具、烟花,你见过的没见过的,想到的想不到的,都能在街上看到。就比如你手中的竹蜻蜓,按颜色分就有鹅黄的、竹青的,甚至还有七彩的。再精致些的,还有雕花、镶嵌宝石的。不似梁镇,只有这种再简单不过的。夜晚街道上闲逛着的那些人也同白日里的不一样,在学院里关了一天的小娘子小郎君,牵着孩子的夫妻,还有行色匆匆看不清脸的人,他们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里不期而遇,又擦肩而过。人们的交谈声交杂着小贩的叫卖声、酒楼的丝竹声,纷杂却不聒噪,比白日里更显热闹。所以才有翁老先生的那句话“将夜,才觉渭城始现”。心绪不佳时,娘亲就喜欢夜间登上那天河楼顶看底下的人。他们无论贫富、老少,都变成了小小的磨喝乐,十分有趣。等我们家言乐再长大一些,娘亲和爹爹带你去渭城看看,好不好?”
李言乐被周冉挽着手,再次走在渭东最繁华的西市街,她不由想起年幼时,娘亲对渭城夜晚的形容。
自小,她便常听人说爹爹有福气,娶了一位来中土的妻子,不仅长得漂亮,见识也广,她便常常缠着娘亲说中土的事。关于中土,娘亲提到最多的便是渭城。梁镇作为一个边陲小镇,夜间总是冷冷清清,安安静静,见惯这景象的李言乐试着去想象娘描述的场景,却总是模模糊糊,看不分明。直到来到渭城,见到了渭西的夜,她对娘亲口中的那些夜晚才有了些了解,可也总觉得自己所见所闻跟娘亲的描述有些出入。而现下,身处于这繁华的渭东夜市中,她才始觉,娘亲口中的夜晚是渭东的夜。不,应当说,此刻她眼中见到的渭东夜市,比娘亲描述的更为热闹繁华。
自从方才说要来街上看看,周冉就觉得李言乐神色有些不对,仿佛黑暗中一束一闪而逝的烟火,灿烂了刹那,接踵而来的便是长长的落寞,比烟火燃放前更深的落寞。她刚想问李言乐怎么了,却听李言乐问道“冉姐,西市街上可有一座天河楼?”
“天河楼?原来你在找天河楼啊,跟我来。”周冉拉着李言乐跑进了附近一座三层高的茶楼,又蹬蹬蹬地踩着楼梯,一口气跑到了顶楼,来到栏杆边,指着百米外一座七层塔楼说道“那就是天河楼,渭城最高的一座楼,在花朝街上。”
李言乐被周冉拉着小跑了一路,弯着腰喘了一会才直起身来朝她指着的方向看去。面前的这座七层塔楼实在太高了,三楼往上并不能被周围灯烛照亮的地方便融入了黑夜里,看不分明,因此,高层飞檐上挂着的灯烛便仿佛凭悬浮在空中一般。
“这天河楼我没去过,听闻不是谁都能进的。要进楼,首先得身家万两黄金以上,楼层越高,对家底的要求便越高。而这三层往上,便是有钱也进不了,必须是有头有脸的人才能进。”
“那要到几层,才会觉得底下的人小如陶偶呢?”李言乐低声喃喃。她此刻心中疑惑且震惊,爹娘还在的时候,家中光景尚算殷实,可也绝进不了这天河楼,更别说登上上面几层。
李言乐的话被周冉听了去,她皱了眉说道“言乐,你该不是想进去吧?虽然我这人向来乐观,但这事我还是劝你别想了,不管是几层,我们这辈子都进不去。你想看小如陶偶的人,我带你去鸣鹿山上瞧瞧,别说小如陶偶,小如蝼蚁都行,而且一个铜板都不用花。”
“我就是随口一问。”李言乐满是心事,却努力扯出一个笑,周冉假装没看见她这苦涩的笑,依旧兴致高涨地拉着她上街逛去了。
直到子时二人才回了渭东。分别前,周冉嘱咐李言乐,接下来几日除了理账,她可花些时间想想如何改进配方,而她自己则会同小灿去渭东找合适的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