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6 丹向坤,我恨你!
第二天上午,裴晓楠趁着实验室的高主任去外地参加肿瘤研究的学术会议,自己偷偷去了肿瘤内科,刚走进肿瘤内科的走廊,迎面就碰到了妇科的沈副主任。
“沈主任,你今天上午有时间嘛?”
沈珺回头看了眼,见是裴晓楠,停下脚步,问道:“裴总干事,怎么了?”
裴晓楠笑了笑:“没什么,上个月不是院内组织做了次女性健康的体检嘛,我今天想复查一下。”
“原来就这事呀,没问题,你下午直接去门诊大楼找我就好了,我下午应该会在那边出诊。”
“谢谢沈主任了。”
跟沈珺约定好了时间后,裴晓楠给魏燃发了消息,取消了今天上午的检查,等过了中午,直接偷偷去了门诊大楼。
等她抵达妇科门诊室的时候,只瞧沈珺人不在里面,妇科的实习医告诉她,沈副主任临时被告知有个会,帮她委托了别的医生。
裴晓楠坐在诊室里等待委托的医生,没几分钟,魏燃穿着身白大褂走了进来。
“老魏,你怎么来了?”
裴晓楠惊讶的看着走进来的魏燃,对方摘下了脖子上的听诊器,望着裴晓楠,说道:“沈副主任临时有事,刚好我没什么病人,听说你找了沈副主任做检查,我就接过来了。”
魏燃看着眼神闪躲的裴晓楠:“可我记得你昨天跟我说,不是你有个亲戚需要复查……怎么会是你自己……”
裴晓楠听的尴尬要死,真要是魏燃帮自己检查,两个人多少都会有些尴尬。
魏燃见她坐得那么远,眼神示意了一下:“坐过来,离得那么远我怎么帮你检查?”
“我……”裴晓楠支支吾吾,“我还是等沈主任回来吧,老魏你帮我检查,似乎,有些,不太方便。”
魏燃似乎没有听懂,侧过头瞧着她:“怎么?我帮你检查有什么问题?”
说着魏燃从电脑里调出了裴晓楠上个月的体检报告,眉头皱了起来:“右胸有明显肿块,这个多长时间了?你怎么都不跟我们说?如果不是今天我发现了,你还打算隐瞒我们多久?我们还是不是最好的朋友了?”
被魏燃灼热的目光盯着,裴晓楠的声音弱了下去:“没……没什么,就是我右胸里面多了一个肿块,我以为吃些消炎药就没事了。”
魏燃眉头皱着,语气严肃了很多:“什么时候发现的?”
“前天晚上洗澡的时候。”
魏燃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怀疑是乳腺癌?所以,昨天在办公室里才看那本书?”
裴晓楠点了头。
魏燃脸上的神色严肃了许多,站起身来,从抽屉里拿出一次性橡胶手套戴在手上,拉开了诊室里面的纱帘,冲着仍然坐在椅子上的裴晓楠说道:“进去把衣服脱了,我给你触诊一下。”
裴晓楠叹了口气,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已经顾不得男女有别,何况自己就是医生,理应知道不避讳这些,硬着头皮跟在魏燃身后走了进去。
她望着带口罩的魏燃,看不清他低垂眼眸里是什么神色,只能将外套脱掉,露出了里面乳白色的胸衣。
魏燃瞧着她动作慢得像个乌龟,叹了口气,直接上手帮她把胸衣脱掉。
感受魏燃手指冰凉的触碰在了她的皮肤上,裴晓楠的呼吸都急促了不少,只觉得胸前一凉,便见魏燃弯下了腰,带着橡胶手套的手开始专业的进行触诊。
她只感受自己的右胸侧部肿起的地方被魏燃用手在四周按了按,立马让她整个大脑都是嗡嗡的声音,紧绷的身子被她挺的很直,死死闭着眼睛不敢看眼前让人尴尬的这一幕。
魏燃的声音很快又响了起来:“四周淋巴有没有感觉到日常的疼痛?”
“没……没有。”
魏燃轻轻点了点头,伸手又向她胸侧后部的地方按去,嘴里问道:“这里按的时候,有没有特别的疼痛感,或者发胀的感觉?”
“没……没有。”
他修长的手指又托起了她的胸侧,进行仔细的触诊:“感觉你的这个肿块似乎,不是很严重呀?”
不是很严重?
裴晓楠眉头皱了起来,心里简直想大骂,你左左右右按了半天,看了半天,然后告诉我一句,不是很严重?
你到底会不会看呀?
这可是疑似是乳腺癌啊!
五分钟后,魏燃收回了自己的手,让她可以穿上衣服了。
他转过身去,脱掉了橡胶手套,扔进垃圾桶里,来到了盥洗池旁边,反复的开始洗手。
裴晓楠瞧着他反复洗手的动作,心里更生气了。
怎么?
我还没有嫌弃你,你还嫌弃起我了!!
魏燃瞧着裴晓楠眉宇间的那丝羞怒,脸上神色松弛下来,让她坐下来,问道:“你是怎么判定自己患的是乳腺癌的?”
见他问自己,裴晓楠一愣,照实回答:“根据我昨天晚上的观察,我的症状几乎跟乳腺癌的一样。房内摸到大小不一的硬块,肿块形状不明,界限不清,并且和皮肤粘在一起,虽然没有固定在胸肌上,但肿块附近的皮肤呈现轻微浮肿,也有泛红现象,乳头凹陷,但没有分泌出血水或其他异物。我的临床经验判断它是乳腺癌,为了慎重起见,我才来做检查的!”
“经过你的临床经验判定?”
魏燃差点就笑了,“那么请问裴总干事,你诊断过多少例乳腺癌?”
这句话让裴晓楠立马哑口无言了,她烦躁了瞪了他一眼:“好了好了,我承认,我是看那本关于乳腺癌的知识普及的书,然后跟我的症状一一对应的!”
魏燃点了头,又抽出了一副橡胶手套,要给自己带上。
裴晓楠看着他的动作,皱起眉头:“你又要干嘛?刚才不是检查过了吗?”
“本来是检查过了,可是听你这么一说,我越发感觉方才我检查错了!”
“老魏!”
裴晓楠怒视着魏燃:“你,你是故意占我便宜!”
瞧着她的窘迫模样,魏燃终于笑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放心好了,你这不是乳腺癌,只是乳腺炎而已。”
“乳腺炎?”
裴晓楠一愣。
魏燃点了点头:“乳腺癌呢,在医学上讲,是一种叫形质细胞乳腺炎的特殊疾病,而它跟乳腺炎的症状很像,但两者却不是一种病,在临床上很难判断,不过乳腺炎是由于化学刺激,也就是乳腺分泌物淤塞以及分解物吸收不良所引发的炎症,不是乳腺癌那样的恶性东西。你这个不严重,只需要回去吃点药,消肿了自然就好了!”
裴晓楠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只需要回去吃点药就好了?”
魏燃唇角露出笑意:“这次你可要谢谢我,要不是我这么有经验的医生,你没准就去做乳房切除术和腋下淋巴结廓清术了,因为我,你才能避免因为误诊,失去乳房的。”
“够了,老魏,这件事情,不允许你说出去!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裴晓楠心里十分恼怒!
她生气的站在魏燃面前,一想到刚才光着让对方摸了个遍,简直以后没法出去见人了,那双眼睛如同含着刀子,狠狠的盯着魏燃。
魏燃挑了挑眉头,瞧着对方有些风雨欲来的架势,忍不住虚握成拳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咳了声,问道:“怎么?只是替你检查了一下,难不成你还要赖上我了?”
“你闭嘴呀,不准你再提那两个字!”
魏燃从她胸前移开了目光,脸色忽然有些不太自然:“不就是多看了两眼嘛,医生替患者检查很自然的好吧。”
裴晓楠一张脸彻底红了,也知道是自己太敏感,太过分了,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
魏燃扭过头去望向她,“算了,这回我就原谅你了。”
裴晓楠脸色一僵,咬牙切齿的说道:“这次算我认栽了,不过你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我绝对饶不了你!”
魏燃看着裴晓楠气势汹汹的离开,整个人也松了口气。
急忙拿出手机,给季晗跟江黎回了消息。
“我刚才认真给她检查过了,只是乳腺炎,吃点要就好了。”
江黎快速回复了一句:“还好虚惊一场,这次要不是老魏你发现了,估计晓楠还会瞒着我们。”
下午,江黎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便去了丹朱的病房。
病房里,十五岁的丹朱一动不动的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左腿浮肿如同一个巨大的象牙蚌。
秋后的阳光透过折叶窗的缝隙射进来,打在了她半明半昧的眼睛上,她就这么安静的躺着,一句话也不说。
阳光很柔,让病房里显得更加温暖明亮。
江黎抽回目光,只瞧丹朱的妈妈正开门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位憔悴的母亲身上。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女儿的床边,丹朱转过头,神情冷漠。
“妈,医生说我的病情有治嘛?”
这是丹朱进病房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她的母亲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医生刚给出了治疗方案……”
“是什么?!”
“截……截……截肢……”
丹朱的妈妈刚说完,不等女儿说话,一把便握住了女儿冰冷的手,“孩子,你就听妈一句劝,你再不截肢,你就活不了了,是你的命重要还是你的腿重要啊!”
丹朱脸上的笑容迅速的消失,她猛地抽回了被母亲握住的手,口中的话让人如坠冰窟:“我死也不截肢,你让他们弄死我吧!”
“你是成心要气死我呀!”
丹朱的妈妈抬手要打。
江黎跟孙护士长忙跑了过去,将丹朱的妈妈从病床旁边拉开。
江黎瞧着别过脸去的丹朱,不难看出,没有得病前,她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江黎斟酌了下,这才说道:“小姑娘,你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不是姐姐吓你,如果在不截肢的话,你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丹朱上下打量了一下江黎,突然问道:“你有过梦想嘛?”
江黎被问得一愣,点了点头:“有过……”
“你的梦想是什么?当一名医生?”
江黎点了点:“准确的说,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出色的肿瘤科医生。”
“肿瘤科医生?”
丹朱神色透着几分失落,“那你现在一定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吧?”
江黎点点头:“应该算是吧。”
丹朱刚想说话,骨外的隋教授带着几位住院医刚好来查房。
隋教授同样是一位母亲,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所以她很能理解丹朱现在的感受。
她接过护士递过的消毒剂,在手掌里轻轻擦了下,便径直来到了丹朱的面前。
“忍着点,触诊的时候会很疼。”
丹朱认得隋教授,当初丹朱的父亲,便是请隋教授来帮她看病,对方也是第一个提出来要给她截肢的人。
丹朱眼里满是希冀的望着隋教授,问道:“医生,我的病一定要截肢不可嘛?有没有可能……”
“没可能!”
隋教授的话如同当头泼下的冰水,让丹朱一下愣在了床上。
她修长的手指在她浮肿得不像样的腿上轻轻按了一下。
丹朱忽然悲伤的大哭起来。
相比于母亲的话,隋教授的这句话,比那些恶狠的语言来说,更直接,更让人无力。
所有人都瞧着隋教授板着脸,对这个十五六岁的嚎啕大哭的小姑娘视而不见。
她拿过片子,冲着身后的住院医们开始讲解病情:“按照目前骨恶性肿瘤的发展趋势,看来需要高位截肢。”
江黎能理解隋教授的冷漠,丹朱的病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医生一定要强硬起来,不能向病人妥协。
她们医生比谁都希望能保下来丹朱的这一条腿,可现在的医学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了,再拖下去,牺牲的就不是丹朱的一条腿,而是她花样年华的生命!
半个小时后,手术方案确定下来,可丹朱的爸爸没有签手术同意书。
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哭红了眼睛,拿着手术同意书再一次走进病房。
丹朱愤怒的,咬牙切齿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丹向坤,我是不会同意截肢的!除非我死!”
听自己女儿如同仇人般叫自己的名字,丹爸爸只是低头,趴在了女儿的床边,有些哭腔,轻声细语的开始求她:“丹丹,你就点下头,截肢了,爸爸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你还不如杀了我算了!截肢以后,我还怎么出去见人?我的芭蕾怎么办?我还怎么在莫斯科大剧院做领舞?你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丹爸爸红肿了眼睛:“都怪爸爸没用,治不好你……”
说着他伸手摸向了女儿的额头,丹朱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再也没有那个灿烂笑容小女孩的模样。
丹爸爸的手触摸到了女儿的眼角,那里滚烫的泪珠崩的一下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丹朱别过脸去,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不一会儿,嘴唇就被她咬破,殷红的鲜血顺着她下巴滴落在了洁白的枕头上。
丹爸爸着急起来,他捏着褶皱的手术同意书,冲着女儿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点个头,你点个头爸爸就签字!”
丹朱依旧咬着自己的嘴唇。
丹向坤哭出了声,含着哭腔说:“爸知道你心里苦,爸爸比谁都不想让你截肢,可是爸爸没办法了,再不截肢,你的命就没了……没事的丹丹,没了腿还有爸爸在呢,等截肢以后,爸爸给你按个假肢,以后你去哪里,爸爸都陪着你。”
丹朱“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这一刻像极了那个无助的小女孩:“我不想截肢……我不想……”
丹爸爸早已泪流满面,他点头:“爸知道,爸都知道……”
没有人懂得丹朱与这条腿的含义,外人只会说,截肢了,还可以活命。
可作为父亲,他懂女儿,他更知道这条腿对女儿生命的意义,现在截掉了这条腿,就意味着她跟芭蕾再也没有关系了!
她再也不能站在莫斯科大剧院的舞台上了!
从她六岁开始,丹向坤就告诉自己女儿,你将来是要像戴安娜·维什涅娃、娜塔莉亚·奥希波娃那样的芭蕾舞者,站在国际的舞台上,大放异彩。
丹朱受了十年的苦,只为等进入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那个机会。
可就在她入选成为这个芭蕾舞团的领舞时,老天爷又从她手里夺走了这一切。
这十多年的努力,在丹朱看来,都白费了,就像是一个笑话。
可她算什么?
她没有一天享受过一个孩子该有过的童年,甚至就连上学都没有好好上过几天。
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训练,要么就是参加各种比赛,拿奖牌,拿奖状。
她只有在领奖台上,看着父亲灿烂的笑脸那一刻,才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一刻都是值得的!
可现在,父亲告诉她,你必须给我截肢!
凭什么!
丹向坤地给女儿跪了下来,他用头狠狠磕在病房冰冷的地上,磕的“砰砰”直响,哭着大喊:“丹丹,爸爸求你了,爸爸求你了!”
丹朱空洞的双眼望着天花板,眼泪无声的在洁白的枕头上打湿了一片。
她听着父亲头撞在地面上的声音,嘶哑着嗓子说:“截了吧,拿走吧,把我这条腿拿走吧……丹向坤,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