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5 八岁的肝癌患者
第二天上午，季晗刚结束上午的mdt学术会议，从肿瘤科的走廊往回走，同行的肿瘤外科主任齐颂，颇为惊讶的望向了医院后公园里的林荫下。 “那不是江教授跟胸外科的顾俊医生嘛？”
季晗余光扫向了公园里的林荫小道上，顾俊正把江黎额前凌乱的发丝挽在耳后，动作颇为亲密。 两人驻足在玻璃前，瞧着公园茂盛的树冠丛下面，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林荫下两人亲密的小动作，像极了热恋中的情侣。 齐颂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我说怎么这段时间胸外科的顾俊总往咱们肿瘤科跑，原来这小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别说，他们两人在一起，还挺般配的，是吧，季教授？”
“齐主任，今年科里的科研指标怕是没有完成大主任定下的目标吧？”
季晗瞧了眼公园里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挪开了目光，“要是主任你有时间，不如多想想怎么完成任务吧，咱们肿外在科研申报这块，可是医院里出了名的‘老大难’，我今天下午还有个手术，可没时间陪你在这看别人谈情说爱！”
“科研的事……” 齐颂刚要说话，抬头的功夫，季晗已经走出了好大一段距离。他瞥了眼楼下公园里甜蜜的情景，又望着季晗的背影，神色有些迷糊。 “我也没说什么呀？这小子哪根筋搭错了，冲我发什么火！”
公园里，江黎瞧着顾俊要伸手帮自己整理凌乱的衬衣领口，吓得向后退了半步。 顾俊手上的动作落了空，僵在半空，脸上不自然的神色稍纵即逝，温柔的笑了下：“怎么，我有这么可怕嘛？再说了，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男朋友帮女朋友系衬衫的扣子，不是很正常？”
江黎手指慌乱的拨开衬衫领口系错位的口子，轻声说道：“让人看见了不好。”
顾俊眉头敛起，这段时间他总觉得两人间的关系不正常。 江黎总是找借口敷衍自己，两人看上去连朋友的亲密都比不了，每次约会吃饭，或者单独相处的时候，江黎也总会给他一种“客气”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江黎，今天是我们确立关系刚好一个月，我晚上订了家你喜欢吃的西餐厅，不如……” 顾俊话没说完，江黎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杨小澜打过来的。 “江教授，急诊外科这边需要马上来一趟，有位特殊的患者可能要你看一下。”
江黎挂掉电话，冲着顾俊温柔的笑了笑：“下次，下次我请你吃饭，我这边有点事，就先走了。”
顾俊后半句还没有说出口的话，被硬生生咽了下去，挤出个微笑：“那你快去忙，我这边没什么事，稍后再说。”
江黎点点头，转身就朝着急诊外科小跑了过去。 顾俊望着江黎仓皇逃跑的背影，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将口袋里的电影票揉搓成一团，顺手丢进了公园里的垃圾桶中。 急诊外科。 等江黎匆忙的走进来时，急诊外科的主任孙仁义正双手带着白色的橡胶手套，站在一位少年的身前，不断拿着纱布向他的口腔里填。 少年穿着身破旧的休闲装，年纪不大，应该还没有成年，正长大嘴巴，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孙仁义橡胶手套上沾满了鲜血，白色的医用纱布刚填进少年的口腔里，很快就很不断涌出的鲜血浸透。 江黎看了眼在地上溅落的大滩鲜血，发现少年的口腔已经严重的肿起，鲜血不断从男孩的口腔里涌出，而孙仁义不断填充纱布堵血，让男孩的两腮像是松鼠般，鼓了起来。 杨小澜调来了男孩的过往病史，跟江黎介绍：“患者是一位17岁的男性，四个月前军训时，右侧腮帮出现断性疼痛，逐渐转为持续性疼痛，疑似为颌骨骨肉瘤复发。”
“复发？患者以前罹患过骨肉瘤？”
江黎接过病史扫了眼。 杨小澜点头：“两年前患者诊断为颌骨骨肉瘤，入院手术做过手术切除，术后抗炎、止血、消肿等对症支持治疗，没有做化疗，出院后肿瘤也没有复发迹象，但就在四个月前，颌骨骨肉瘤再次复发，并且是术后二次转移复发。”
“颌骨骨肉瘤，在医学上是一种恶性程度比较高的肿瘤，像他这么大的年纪，大约会有5的几率长在颌骨上，一般都是由于损伤或者放射性等诱因诱发的恶性肿瘤，只是单纯的手术，二次复发的几率很高。”
孙仁义一边往少年的口腔里塞纱布，一边解释起来。 江黎看了眼男孩口腔里血肉模糊的样子，蹙起眉头问道：“就算是骨肉瘤复发，也不至于搞成这幅模样吧？”
说着她拿过白大褂上面口袋里的笔形手电筒，冲着男孩的口腔里照了照，发现男孩口腔软腭上留下一道很深的刀口。 “这是刀伤？”
孙仁义脱掉全是鲜血的橡胶手套，解释起来：“这孩子可真是太大胆了，自己在学校用实验室的手术刀，硬生生把自己口腔里的肿瘤割了下去，导致腔内软腭大出血。”
江黎被孙仁义的话一震，看向了眼前这位文质彬彬，斯斯文文的少年，怎么也想不到对方胆子这么大，居然敢自己切肿瘤。 杨小澜小声补充说道：“他是名医学生，还是他们学校的老师发现了他口腔出血，把他送到医院来的，发现他的时候，他刚在医学院的实验室里给自己做完手术，现场还发现了麻醉剂、手术剪刀、手术刀那样的工具，学校的老师说，这孩子用手电筒照着自己的口腔，对着镜子，就一点点把自己口腔里鸡蛋大小的肉瘤给切割掉了，结果割坏了自己的软腭，血止不住。”
江黎看了眼低眉顺眼的男孩，叹了口气，跟杨小澜说道：“先带他去清洗下伤口吧，顺便做个口腔内磁共振成像，等片子出来以后，让放射治疗科跟肿瘤外科的医生来急诊，碰个头。”
杨小澜点点头，搀扶起两腮严重肿胀的男孩，朝着处置室的方向走。 孙仁义清洗完手，转过身看了眼江黎，说道：“江教授就没怀疑？”
“怀疑什么？”
江黎好奇的问道。 孙仁义笑了笑：“这个男孩既然是二次骨肉瘤复发，为什么要拖到肿瘤长那么大，自己在学校的实验室里割掉，也不来医院手术？”
江黎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孙仁义话里的意思。 一旁的护士却不懂，好奇问道：“江教授，到底为什么呀？”
江黎叹了口气：“这种骨肉瘤多是由肿瘤性造骨细胞、肿瘤性骨样组织及肿瘤骨组成。分化较成熟、肿瘤骨较多的称为成骨性骨肉瘤，其恶性程度较低；分化较原始或呈胚胎型，肿瘤骨少的称为溶骨性骨肉瘤，其恶性程度较高。像这个长在颌骨上的，应该是肿瘤骨少的这一种，很容易反复复发，单纯的手术已经不能彻底治疗。”
刚好，杨小澜拿着刚扫描完的片子回来，递给江黎，继续说道：“听男孩学校的老师说，这孩子两年前学术的时候，切除的是左颌骨上的骨肉瘤，当时男孩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还是学校里的师生们捐款，才解决了手术费用的问题，谁想到刚过去两年，肿瘤又转移到了右颌骨上，这孩子应该是害怕手术费用给家里增添太多负担，所以才自己偷偷在学校的实验室里割掉肉瘤。”
江黎拿着片子走进了急诊外科的办公室里，把片子贴在了读图器上。 没一会儿，肿瘤外科的会诊医生也到了。 季晗带着徐有树跟舒雨生两个实习医走进来。 季晗余光不经意的瞥了眼江黎的身影，这才在办公室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翻看病史。 江黎看了眼片子上肿瘤复发的位置：“患者是第二次颌骨骨肉瘤转移复发，第一次是左颌骨上，当时手术方案严格执行了肿瘤广泛切除原则，进行了术前的化疗，但从这次复发来看，当时手术的效果也许并不那么理想。”
舒雨生看着片子，举起手来，说道：“能不能采用新辅助化疗？先做术前化疗治疗，在根据切除的肉瘤切片，检测肿瘤坏死率高低，看看化疗效果，再决定是否进行手术？”
季晗摇了摇头：“对于骨肉瘤的化疗，会使用大剂量的氨甲蝶呤、顺铂、异环磷酰胺及阿霉素，长时间化疗，也会对这孩子的肝肾功能造成严重影响。”
放射治疗科的赵丽华副主任刚好也到了，听了肿瘤外科这边的提议后，说道：“我觉得可以试一试，现在患者自己把口腔颌骨上的肉瘤切了下来，还不能确定肿瘤是否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可以先用mtx（氨甲喋呤）、adm（阿霉素）、cdp（顺铂）、vcr（长春新碱）、ifo（异环磷酰胺）这样药物进行两个月的简短化疗，在确定患者肝肾功能无异常，血小板和中性粒细胞恢复正常水平后，在决定后续是化疗还是手术？毕竟单纯的手术，对于这种很容易复发和转移的骨肉瘤来说，并不是最佳的方案。”
江黎点头：“我同意赵主任的说法，从这个患者身上来看，化疗+手术+术后化疗的联合治疗方案才是最好的。而且，化疗的目的是提高患者的长期生存率，降低致命的远处转移瘤的发生率，虽然具有一定的毒性作用，但也要考虑患者家庭经济条件，一劳永逸的解决肿瘤，对这个孩子才是最好的方案！避免像前次一样，只是切掉了肉瘤，可每两年又开始复发，最后导致患者迫于经济压力，做出自己偷偷割掉肉瘤，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三个科室简单碰头，确定了治疗方案后，江黎让护士尽快通知在外地的家属过来，便结束了这次短暂的会诊。 她看了眼走在前面，不发一言的季晗，急忙追了上去。 “走这么快干嘛？”
江黎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季晗，问道：“晓楠刚给我发消息了，问我们晚上要不要去她家，她准备了烤肉。”
季晗目不斜视，表情很是冷淡：“我没有时间，要去你自己去吧！”
瞧着季晗颇为冷淡的态度，江黎眉头皱了起来，嘀咕起来：“谁惹他了？这又抽哪门子疯呀！”
晚上，江黎跟裴晓楠约好在她家聚会，才在办公室里换完衣服，正准备下班，来到电梯前等着，就瞧见肝胆外科的赵主任带着一帮医生，步履匆匆的朝着楼上跑去。 孙护士长拿着医嘱路过，望了一眼楼上，看向江黎说道：“又是肝胆外科那个患者跑丢了吧！”
“丢了？”
江黎好奇问道。 孙护士长点头：“肝胆外科半个月前收入了一位特殊患者，是从山东的医院转过来的，孩子才八岁，肚子就硬的像块石头，小肚肿胀，到医院检查时是肝癌。”
“八岁的肝癌患者？”
江黎一听，忍不住暗暗咋舌。 孙护士长叹了口气：“那孩子我见过几面，太可爱了，又调皮，每次都不肯安分的待在病房里，上蹿下跳的，可把肝胆外科的赵主任给累坏了。”
江黎没有多想，见电梯来了，立马走了进去。 电梯里，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捂着心口，瞪了眼身旁二十七八岁的儿媳，语气很不客气，当面责难起来：“当初怀孕的时候，我就劝你，不要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夫妻两人嫌弃我这个老婆子墨迹，不听我劝，现在报应到了我孙子头上，那么小的孩子就得肝癌，就是你从胎里带的，你怀孕的时候不注意，吃了那些不该吃的，才让我孙子这么小的年纪就得这么病！”
儿媳被婆婆这么当面指责，却唯唯诺诺不敢出声，只是哽咽的抽泣。 江黎站在一旁，抬头看着电梯不断下行的数字，心里想去跟这位“没常识”的婆婆争论一番，孩子得了肝癌，怎么就成了妈妈的错呢？ 但江黎看着这位母亲脸上深深的自责，还是忍住了心里的冲动。 她冲着孩子母亲温柔的笑了，主动握住了孩子母亲的手，温柔而坚定的说道：“这并不是你的错，你是很棒的妈妈，孩子养的很健康也很好，他得病并不是你的错，可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坚强起来，不能被击垮，你可是孩子最后的依靠了呀。”
年轻的母亲，本来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也认为是自己怀孕的时候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才导致这么小的孩子就得了肝癌。 可是看向这位电梯里的有过几次谋面的女医生，听着对方温馨的鼓励话语，鼻头忽然酸楚起来：“医生，真的不是我的原因，才导致我的孩子得了这种病？”
江黎握着年轻母亲冰凉的手，郑重点头：“当然不是，你要相信医生的话。”
年轻的母亲强颜欢笑，冲着江黎挤出丝笑容，轻声说道：“谢谢。”
江黎看着下电梯的婆媳二人，忽然说道：“不要担心，孩子年纪还很小，就算不能手术，也可以进行肝脏移植，只要直系亲属配型成功，都可以给孩子移植。”
年轻的母亲回头看了眼电梯里的江黎，冲着她微微点头。 江黎瞧着关闭的电梯，心里忽然叹了口气。 她能理解那位年轻母亲的心，一方面是对于孩子病情的担忧，一方面是来自婆婆不断责难以及对孩子的愧疚之心。 虽然婆婆说的话没有道理，孩子得病跟母亲怀孕时吃了什么没有直接关系，但对于内心脆弱的年轻母亲来说，婆婆的话仍然像是一把刀子，捅进了母亲的心！ 如果孩子真的就此不幸离世，那这位母亲后半辈子，怕是都要因为这句话，在刀尖上过活了。 电梯门打开，江黎朝着医院外走去，路过大楼花园的时候，瞧见一位八岁的男孩坐在花园长椅的一端。 男孩似乎察觉到了江黎，扭过头来冲着江黎做了个鬼脸，乐了起来。 这里的场景，短暂的冲淡了江黎心里的压抑，她被这个调皮的小孩子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的声音逗乐。 她一眼就看出了这孩子，八成就是肝胆外科偷偷跑出了的那位叫鹏鹏的特殊患者。 江黎走过去，鹏鹏立马冲着江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了一眼自己的身旁。 江黎这才发现，小男孩身旁不知何时多了只奶白色的猫崽子，他偷偷拿出了病房里的面包跟牛奶，在这里给小猫崽喂食。 江黎摸了摸他的西瓜头：“你个小调皮，原来偷跑出来就是为了它？”
鹏鹏急忙露出笑脸：“医生姐姐，你不要告诉我妈妈好不好，你看小白它这么可怜，我要是丢掉它，它会饿死的！它肯定是跟自己的妈妈走丢了，没有妈妈，它好可怜啊！”
江黎在他面前蹲下来：“可是你偷偷跑出来，你的奶奶跟妈妈也会着急的！”
鹏鹏冷哼声：“我才不要回去，每次妈妈看到我，都会偷偷哭，我不想因为我让妈妈伤心难过。”
江黎听着心头一酸，笑道：“那鹏鹏跟更应该积极配合医生治病呀，病好了，妈妈才能开心！”
鹏鹏别过头去：“医生姐姐你跟那些医生叔叔是一伙的，你们都骗我，不肯告诉我得了什么病！妈妈说只要多挂几瓶水就没事了，可奶奶也来了，我知道，我自己得了癌症！”
八岁的鹏鹏忽然有些激动。 江黎震惊的瞧着眼前八岁的小男孩，目光柔软了许多，“鹏鹏听谁说的？”
鹏鹏抬起头：“我偷偷用爸爸的手机上网查的，我得的是肝癌，没治了，你们骗不了我！”
“鹏鹏，你要相信医生叔叔们，这个病是可以治好的。”
就在江黎要说话间，鹏鹏的妈妈跟奶奶终于找了过来。 惊呼失措的鹏鹏，将怀里的猫崽子塞进了江黎的怀里，急忙朝花园外跑过去，临了还不忘叮嘱江黎：“医生姐姐，你要照顾好小白，我把它暂时寄放在你这里好不好？”
虽然江黎对猫毛过敏，但是看着鹏鹏认真渴望的眼神，仍然咬着牙点头：“好，我可以帮鹏鹏照顾它，但是鹏鹏也要答应我，要乖乖的治病，不许再偷跑出来了！”
鹏鹏咬着嘴唇，虽然犹豫，但是点头答应下来，这才朝着母亲的方向跑去。 江黎瞧着怀里的小奶猫，却有些手足无措，她对动物毛发过敏，此时已经感觉到自己皮肤有些发痒了。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忽然从身后伸出一双大手，把她怀里的猫崽子抱了过去。 江黎如释重负，起身回过头望去，只瞧季晗穿着身藏蓝色的西装，正把小奶猫抱在自己怀里。 她松了口气：“还好你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季晗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明明自己对猫毛过敏，却还逞强装什么英雄，帮别人养猫！”
江黎脸上闪过一丝害羞，佯装镇定：“我这也是为了安抚患者！”
季晗没说话，看了看怀里的小奶猫：“我记得老魏家里不是养了条狗嘛，这只猫崽子就先寄养在他家吧！”
江黎跟在季晗身后，朝着医院外走去，忽然问起来肝胆外科的这个患者，“肝胆外科这个八岁的肝癌患者，到底怎么样了？”
季晗看了她一眼，没有隐瞒，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孩子肝脏上的肿瘤虽然还没有转移，但恶性程度很高，手术没办法彻底清除病灶，目前只能走肝移植，孩子的父亲跟母亲都配过型，父亲的不成功，母亲的虽然成功了，但这位母亲却患有脂肪肝，达不到meld肝脏评分系统中的合格指标，供体库那边又没有合适的供体……” 江黎一怔：“可现在时间对于这个八岁的孩子才是重中之重，必须要在肝脏上的癌细胞转移前，找到合适的供体进行移植，否则的话……” 季晗：“否则的话，癌细胞一旦广泛性转移，这个孩子也等于被判了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