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0 登山二三事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城市上空就飘起了海雾，横在天地间，模糊了整座城市的轮廓，像是有人用油画的色彩勾勒出一副细腻的美景。 季晗四人早早就出了发，越野车从城市的匝道穿过，刚好要经过崇明岛，沿途便是海岸线。 江黎在国外的时候，曾经在美国生命科学最高的研究机构之一，索尔克生物研究所（salk institute for biological studies）学习生活过一段时间。 每天除了跟那些世界顶级研究者一起工作外，给她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加州的海岸与落日的悬崖。 她每天下班走出研究所回家，都要经过加州的海岸，一边驱车沿着加州蜿蜒的悬崖路驶去，一边欣赏着加州落日的余晖。 尤其是每年的八九月份时，会有一群小头鼠海豚成群结队的从阿拉斯加海湾游到墨西哥海湾，会短暂的在加州的海岸停留。 江黎这辈子也忘不了那副画面。 落日余晖下，七八十头小头鼠海豚从海面上跳跃而出，在蔚蓝的大海里欢闹嘻戏。 那不是文艺色彩可以勾勒出来的美景，而是大自然赋予的地球最鲜活瑰宝。 而除了加州的海岸让江黎难以忘怀外，剩下的就是上海的山与青岛碧蓝的海了。 此时太阳刚从天际线升起，在海水与光的折射下，远处海面呈现出了一种灰蓝色，像是有人沾染笔墨，将这一泓海湾做成了笔洗般，在里面晕开了色彩。 越野车飞驰而过，温柔的风从车窗吹了进来，罕见的没有湿漉漉的潮感。 江黎闭着眼享受这段旅程，觉得人生在这一刻，实在是惬意极了。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季晗在驾驶位上叫了她，江黎回过神，发现车子不知何时转过了一片青翠连绵的山峦，上海在国际旅游宣传图册上，有一句很出名的话，爬上海的山，看松江的庙。 很难想象，在这座钢铁森林般的城市里，也能拥有一抹自然垂爱的绿荫之美。 山脚下，几人下车各自背好旅行包，魏燃跟季晗两个男同志负责拿着炊具跟帐篷包。 裴晓楠指了指不远处排着不前少来打卡旅游的便利店，问三人想喝点什么。 季晗挥手，拍了拍自己的包：“我昨天晚上准备了冰冻的西瓜汁跟鲜榨的橙汁。”
裴晓楠在江黎跟季晗两个人身上来回逡巡，满是打趣的笑道：“老季，以前咱们出去玩，可没见你这么细心呀，还特意准备了鲜榨的橙汁呢！”
江黎瞪了眼裴晓楠，打断她的话：“好啦好啦，我们四个来比一比，看看谁先爬到山顶，输掉人就准备晚餐！不允许坐缆车，那样算犯规，直接认输哦！”
裴晓楠急忙把身上挂着大包小包的魏燃拉倒自己身旁：“那我跟老魏一组，江江你跟老季一组。”
江黎点头，选了一条上山的山路，率先走过去。 季晗从包里拿出了遮阳伞，撑开伞，并肩跟江黎走着。 裴晓楠艳羡的看了两人一眼，用手遮挡住了头顶上炽热的阳光，看着几乎大部分都是两两一对前来游玩的年轻男女，不少男人都为女生撑着把遮阳伞，而自己却没有。 她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什么也没有表示的魏燃，彻底败给了这个钢铁直球般男人。 等到过山腰的时候，要途径一段栈道，地势有些险峻，需要套安全设备，如果不愿意走栈道的，可以乘坐缆车直接抵达山顶。 江黎跟季晗都没有选择缆车，难得有机会出来运动，可她没走两步，就被栈道旁的工作人员拦了下来：“这位美女，你运动鞋带开了，系一下，安全第一哦！”
江黎低下头，见自己白色运动鞋的鞋带果然耷拉下来，拖到地上，刚要蹲下，就被季晗拦住了。 “别动，我来！”
季晗将手里的遮阳伞塞进了江黎手里，蹲下来细心的给她系鞋带。 江黎撑着伞，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季晗提醒她别乱动，温柔的给她系着鞋带。 刚好一对年轻的情侣也来到栈道旁，目睹了眼前的画面。 女生满是羡慕的对着身旁的男友说道：“你看看人家的男朋友，多温柔，多细心，多贴体，再看看你！”
男生瞟了一眼季晗，切了一声，说道：“媳妇，你不用可怜他。”
江黎听着两人的谈话，有些好笑，又有些尴尬，急忙用伞遮挡住了自己的脸，挡住了过往路人投过来的艳羡目光。 “系好了！保证不会开！”
季晗起身，把伞接过去，继续笑着说道，“你还记得以前刚实习的时候嘛？那个时候，我天天被带教老师骂，说我缝合皮丑死个人，哪个病人要是摊上我这样的缝合医生，就倒了八辈子霉，所以那段时间，我就扎在模拟室，什么也不做，天天练习结扎跟缝合，练到最后，我能把一根缝合线，打出八十多种结法！”
季晗脸上忍不住的露出傲娇的神情：“你还记得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你特意还说过，以后要是我们有个女儿，就让我给她系鞋带，扎头发，每天换一种扎法，能保持一个月不重样的！”
听季晗说起往事，江黎也忍不住笑了：“的确是我说的话，我还记得当时，我们为了将来生男孩还是生女孩争吵过，我比较喜欢男孩，你坚持要生女儿，最后婚检的同事都听不下去了，说干脆生个龙凤胎，有男又有女。”
两人有说有笑朝着半山腰的护林塔走过去，那里刚好是游客最多的地方。 江黎本想在这边休息下，谁料刚找块石头坐下来，一群年轻人打闹着拥笃过来，有位女生穿着胶钉鞋，一不小心刚好踩在了江黎的脚踝上。 江黎疼得叫出了声，季晗急忙拨开人群伸手去搀扶她，等江黎从人群里出来，右脚的脚踝已经不能着地了。 “没事吧？是谁干的！”
季晗怒目的望向了彻底安静下来的人群，江黎一把拉扯过季晗，勉强挤出个笑脸：“干嘛呀，人家也不是故意的，我没事的，缓一缓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我包里有医疗包，先扶你过去看看吧，检查检查。”
说着季晗不解气的狠狠瞪了眼人群中闪躲的女孩，谨慎的搀扶江黎向着一旁的空地走过去，在个石墩上坐了下来。 他从包里将医疗包掏出来，这才小心翼翼的脱掉了江黎的运动鞋跟袜子，露出了她白净的脚丫。 江黎的脚趾丫像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很是好看，脚踝的地方却已经红肿起来。 季晗轻轻握住江黎的脚丫，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江黎本能的想把脚往回缩，却被季晗抓住了脚掌：“你害羞什么，现在你是病人，我是医生，你也说过，在医生眼里，病人是没有性别之分的。”
江黎看了眼四周不少人都望着这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脚还是被季晗捧在了掌心里。 他细心的观察触诊了江黎的脚踝，神色这才放松下来：“应该是软骨织挫伤，没有伤到骨头，但你不能继续走路了，我先给你喷点云南白药跟散淤喷雾。”
等季晗为江黎处理好脚踝，细心包扎上了一层纱布后，立马把自己厚重的背包挂在了胸前，蹲在了江黎面前。 江黎看着他的动作，脸变了变，笑道：“不是吧老季，你想背我上山？”
季晗没有回答，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低声说道：“你的脚不能吃硬，不然的话，你想躺在床上一个月不能下地，还是想去打石膏？你不怕耽误工作嘛？”
虽然江黎很想拒绝，但知道季晗的性子，如果真的拒绝的话，只怕两人天黑了都给在这僵持下去。 江黎单脚走上前，整个人轻轻的趴在了季晗宽厚的背上。 季晗顺势托住了她的大腿站起，身前还挂着沉重的行旅包，朝着山顶继续走去。 江黎的头趴在季晗的肩膀上，别过头去，避开了直视季晗的侧颜，感受他掌心在自己大腿一侧的温度，脸上露出一抹绯红来。 另一边，山顶的露营区。 裴晓楠坐在露营区的石头上，百无聊赖的等着，看了眼日头高照的太阳，不爽的把剩下的矿泉水都喝光了：“我就说，不要坐缆车上来，你非给坐缆车上来，那几个包能沉到哪去！男人不就给多锻炼锻炼身体嘛！”
魏燃累得像是条狗，瘫在草地上，听着裴晓楠的话，生无可恋的望向了身旁三个厚实的旅行包，无趣的冷笑：“你管这叫没有多沉？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嘛要带三个锅上来？还带了个高压锅？”
裴晓楠理所当然的看向魏燃：“带高压锅自然是为了做椰子鸡吃呀！我包里还准备了新鲜的椰子鸡！你难道没有常识？我看百度上说，爬山一定要带高压锅，不然东西煮不熟。”
“椰子鸡？煮不熟？”
魏燃绝望了，“大小姐，这里的海拔是98米，不是9800米，你是煮钢铁鸡嘛？还要用高压锅？还煮不熟！”
“怎么啦！”
裴晓楠嗲毛，“我就喜欢用高压锅不行吗！”
魏燃仰天长叹：“老季，你在哪里呀，你快跟来解救我吧，我就说不应该来爬山，我可怜的ps5，我的老婆，它现在一定孤零零被丢在菜鸟驿站冰冷的货架上！”
“不过，季晗他们两个人，难道是用爬的嘛，就算我们坐缆车先上来的，可都这个时辰了，他们两个人也应该快到了吧！”
距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季晗双腿都有些打颤，实在是爬不动了，索性跟江黎两个人在山道附近站点等待下一班缆车。 江黎望向了远方层林浸染的山峦，起伏的建筑隐藏在林海间，朝着海边的方向延伸。站在高处，甚至能望到崇明岛远方的碧波万顷，俯瞰大半个中环金融。 索性季晗拿出了数码相机，提议道：“我给你拍个照片吧？”
江黎一撅一拐的站在山道边，冲着镜头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季晗举起相机，从镜头里窥视江黎的模样，一时间忘记了拍照，整个人有些看呆住了。 直到江黎催促的声音响起，季晗这才仓促的按下了食指的快门按钮。 恰巧，一辆空荡的缆车从山脚飘到了停靠点。 负责缆车安全的工作人员是位上了年纪的大爷，他满是笑意的看着走过来的两个年轻人，问道：“你们两位是夫妻吧？我从刚才上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你们了，丫头，你可真幸福呀，这么高的山，你老公一直背你上来的？”
江黎急忙解释起来：“大爷，我们不是夫妻，是前夫妻。”
“前夫妻？”
大爷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俩可真有趣，人都说两口子离了婚就是半个仇人，老死不相往来，我看你们比那些结了婚的感情还好。”
江黎笑了笑，急忙转移话题：“我们听说今晚山顶能看到流星，所以过来许愿的。”
“许愿？”
大爷摇了摇头，喋喋不休的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两个人多数的时候都是安静的听众，直到停在下站的站点时，江黎起身去了厕所。 大爷点了根烟，看向季晗：“小伙子，我活了六十多年，从来不相信什么许愿，因为许愿对活着的人来说，实在太空泛了，你们还这么年轻，还活着，既然有，没有实现的愿望，为什么不靠自己去努力争取，而是要把希望寄托在这么虚无缥缈的流星许愿上呢？”
季晗忽然间语拙了起来：“我……” “你是不是还喜欢那个女孩，那怎么不告白呢？！”
大爷怒其不争的点了点他，又吸了口烟，吞云吐雾，“人呀，这辈子到头来什么都是空的，名利是空，金山银山是空，欲望是空，但唯有一样东西不会空，那就是情感。”
季晗尴尬的看了眼大爷：“大爷，想必您年轻的时候，感情经历一定很丰富吧？”
大爷骄傲的掐灭了烟蒂：“那是，想当年，你大爷我在上海这一片，那也是出了名的情场浪子……”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季晗跟江黎才姗姗感到露营地，魏燃又充当其苦力，被季晗拉着搭建起帐篷来。 江黎跟裴晓楠背靠着背，坐在山崖的秋千上，遥望着远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被山间的风拂过，像是洗涤了钢筋水泥里沾染的一身尘埃。 “等不忙的时候，我打算参加医院的乡村医疗支援计划，去乡下的村镇里义诊。”
江黎抿了口煮好的热茶，忽然说出自己的想法。 裴晓楠愣怔了片刻：“怎么突然想去乡下义诊了呢？”
江黎笑了笑：“七年前我去美国读书学习，有一天去加州参加个学术会议，路过街边的咖啡店时，就顺道走进去，找了个空位，点了杯拿铁，安静的坐了一个下午，就是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通透了，被其他研究所的同事拉着去购物中心买名牌包包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变得奇怪，突然不知道要买什么，对物质的要求越来越低了，但反而活得轻松了起来，可这不应该是我才对呀？我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女人啊？”
“我曾经上高中的时候，就埋怨过我的母亲赵桂芝，别人家的孩子都去上各种补习班，为什么我只能靠在学校补课？都说父母是孩子的起点，可我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似乎一开始就输在人生的起点上，所以之后我拼命发奋，考研，拿奖学金，出国留学，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比别人差，后来更是让我坚定决心去国外，在安德森这个国际大平台上追求梦想，追求跟待在母亲身边不一样的生活和未来，可直到赵女士去世时，却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
江黎看了眼裴晓楠，头抵在了裴晓楠的肩膀上，“所以最后我还是回来了，赵桂芝说得对，我不管跑到哪去，就算跑到英国去当女王，也改变不了是她女儿的命运，人活着并不需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大多数人一辈子，如果能做明白一件事，人生就没有白白浪费，所以赵桂芝当了一辈子老师，而我回来，决定要当一辈子的肿瘤科医生。”
裴晓楠心疼的摸着她的脸颊：“有多少女人能像你这样无欲无求的？起码我做不来，我还想等我们实验室的高主任退休后，我能接他的班，我还想着没准等我四十多岁，五十岁的时候，能突破癌症壁垒，也像我的女神屠坳坳那样，以一名中国女科学家的身份，站在诺贝尔奖授勋章的讲台上，骄傲的听着主席团对全世界的医学者宣布，诺贝尔奖获得者，中国裴晓楠医生！”
江黎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那我们裴总干事可要继续努力了，以你们团队现在car-t的研究进度，想要追赶上欧美的研究所，起码不说一百年，还有三十多年的差距！”
裴晓楠嗔怒的看了一眼江黎：“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在我正嗨的时候，给我泼凉水呀！”
江黎哈哈一笑：“不行，给你灭嗨，才是我对你最温柔的宠爱呀！”
裴晓楠气急：“你这看得是哪门子霸道总裁文学，女人，你惹到我了！！”
不远处，正满头大汗的搭帐篷的魏燃，瞥了眼在秋千上有说有笑的两个女人，唉声叹气：“老季，还好我有你，兄弟，还是你够意思，能陪我一起吃苦！我决定了，等回去以后，把我的‘老婆’，借你玩两天！”
“你这说的什么虎狼之词？！”
季晗瞥了他一眼，“不过我倒是不介意帮你先实验实验你新买的ps5。”
说着季晗放下了手中工具，看着搭好的帐篷，满意的撑了下懒腰，冲着魏燃笑道：“老魏，信守承诺，你们坐缆车违规了哦，所以今天晚饭，你们来准备。”
魏燃气急败坏的扔下了手里的榔头：“我收回刚才说过的话，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别想碰我老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