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莫长川的团体治疗(五)
组员们一个接一个有序地做完自我介绍,顾诗涵便给他们鼓掌表示鼓励。 “今天咱们有一个主题想要和大家一起讨论。你们有没有感觉,当和别人产生冲突的时候,你们也许会因此而生气,觉得自责或是责怪别人?”
发言权回到了顾诗涵的手里,她开始带着组员进入话题。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点头。 “每个人在不高兴的时候都会有各种各样的表现。有没有人可以给大家说说,当你不高兴的时候,你会有什么样的表现?有没有主动想跟大家分享的组员呢?”
顾诗涵的语调温柔而且缓慢,吸引着所有人去仔细聆听。 然而组员们也许都比较害羞,足足有大概两分钟的时间都沉默不语。 “我先来吧,”大壮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大家都低着头。本着花了钱做的治疗无论如何都不能浪费的原则,他不想把金钱花在沉默着浪费时间之上。“我的家里只有我跟我的母亲,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长大之后很多事情我母亲都是听我的,所以一旦她觉得我的看法不对的时候,我会特别地恼火,会一直絮絮叨叨或是骂骂咧咧半天。”
“嗯,那你觉得,你的这个反应是对她恼火,还是对自己恼火呢?”
顾诗涵慢慢地展开话题。 大壮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挠了挠后脑勺:“听着像是对她恼火,实际上很多时候都是对自己恼火……” “为什么呢?”
他的这个回答倒是引起了李四的兴趣。 “因为很多时候看起来是自己想要把气撒在别人身上而已,并不一定每次都是自己占理。”
大壮凭着第一感觉回答。 “好,这里我暂停一下,”顾诗涵微笑着说,“其实大壮这里所说到的,对别人絮絮叨叨或者骂骂咧咧,是一种自我攻击的表现。自我攻击通常在一个人受挫的时候出现,比如需求未被满足,或者事情的进展不如自己预想的顺利,受挫的程度因人而异,和具体的事件大小是没有关系的。”
“可他是对他的母亲骂骂咧咧,这种为什么是自我攻击呢?”
李四皱着眉问。 顾诗涵笑道:“这是个很好的问题。以大壮作为例子,他其实是意识到他的这种表现并不一定每次都是自己占理。这个时候,他的心里也许会感觉愧疚,所以他觉得是‘自己想要把气撒在别人身上而已。’当我们对别人有愤怒出现的时候,又不能让这种对别人有愤怒的感觉出现,因为这种想法和感觉是‘不好的’。所以就会把攻击冲动的对象变成了自己。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内在分裂出了两个部分。其中一部分去攻击另一部分。【注1】” 李四摸着下巴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自我攻击会有不同的表现。李四,当你生气的时候,你会如何发泄你的情绪呢?”
顾诗涵把眼光投向了李四。 “我会骂人,或者批评别人。”
顾诗涵对他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阿华田:“阿华田,你呢?”
阿华田突然被点了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抓着头上的卷发,小声地说:“我……我会想打自己,想要尽可能地讨好别人……” “有没有发现,虽然是生气,但是刚才回答的组员是好几种不同的反应?”
顾诗涵满是兴味地看向在座各人。 这次稍稍比之前好了一点点,李四、大壮和阿华田点着头发出了“嗯”的声音,其他人还保持在默默点头的状态。 “有些人会自责,有的人会批评别人,有的会打骂自己……这些都是自我攻击的表现。当然还有的人会沮丧、愧疚、抱怨,等等。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是足以应对这些自我攻击的。”
当顾诗涵这么说的时候,在座的不少人都抬起了头看向她。“哈利,如果是你,你觉得自己会使用什么方法去应对呢?”
顾诗涵看向左手边一直默不作声抱着手的哈利。 “呃……”哈利保持着原有的动作说道:“干点别的转移自己的愤怒?”
“嗯,的确是可以这么做的,”顾诗涵笑着点头,再给出提示去引导,“刚才我们说了,为什么会产生自我攻击?”
她看着尼莫微微一笑。 莫长川知道那是在问她,于是接话:“觉得自己不好?”
她不太确定自己的回答是否正确。 “没错,觉得自己不好——我们换一种说法,就是对自己有所不满意。那么为什么会觉得不满意呢?可能是对自己要求太高,或是对受挫的感受觉得不舒服。”
这一次,哈利和莫长川都加入了“嗯”字的发声组。 “对自己要求太高的,其实可以选择对要求和解,把要求降到自己能做得到的程度;对受挫的感觉和解,自己并非圣人为什么不能有情绪?”
顾诗涵循循善诱。 “这听起来很佛啊……”哈利双手拄在膝盖上,喃喃自语。 “是的,而且毕竟知易行难。这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的习惯,可是你们可以先记住,回去再结合从前的例子,自己好好体会一下。”
莫长川忽然从顾诗涵的话里想起了一句电影对白——“听过了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注2】”如果都过着以前那样的日子,却不愿意对自己进行改变,那么来参加这样的团体心理治疗意义何在?她的自我攻击,到底是对自己要求太高,还是对受挫的感觉不满?自我介绍之后的第二次团体治疗,让她陷入了深思之中。 她走在医院往快餐店的路上,脑袋里感觉有些恍惚。这一次的团体讨论和上一次的感觉很不一样,上一次就像是小孩子玩泥巴,随随便便轻轻松松就结束了;这一次却是需要认真思考并且与自己进行对话与重新审视的。但她并不排斥这样的团体治疗,相反的,她发现即使是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与处理方法,她感觉这样的方式还是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