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就是疯子
熊途又进入那个漆黑的梦境中。
自从摆脱了药物影响,他已经很久没有进入过这个梦境了,也许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大脑进入了更深层次的睡眠,因此他记起了更多的画面。
他记起刚刚意识到自己被绑架拘禁时,身上是有伤的,浑身包着纱布,躺在铁皮床上,床边挂着点滴,有药液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身体,也许药物里有镇定催眠的成分,他总是昏昏沉沉的。
他看见一身黑衣的男人给他换药、清理伤口,充满怜悯地对他说:“你要是死了,可就白费我一番苦心了。”
他记得自己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那时,剑兰实验室爆炸前后的画面就一点点在脑海里闪现,他一遍遍想起随着火光消失的那些人,想起自己在废墟下向“连环杀手”求救。他觉得羞耻,觉得无地自容,觉得自己才是该死的那个人,他崩溃地拔了针头,用头撞墙……
最后是怎么停下的,他已经不记得了,但他记得,k探长给他看过一个纪录片。
背负着家国仇恨的男人为了成为特工,接受一系列的训练,包括被俘虏后,抗审讯训练。看着那个男人在被拷打和种种心理攻势下,痛苦的样子,他觉得十分痛快。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承受那样的痛苦,那样的痛苦……
也许能够抵消他心理那些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的,细碎的,自己咒骂自己的声音。
他记起了……
记起,当k探长开始模仿纪录片“训练”他的时候,他肉体上痛苦的同时,内心里,那一片的宁静……
陈教授问他:我费尽了心机折磨你,你怎么就是不疯?
现在熊途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了。
因为——他本来就是疯子!
熊途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陈燃。
“你可算醒了。”
陈燃明显松了口一口气,“我都已经开始盘算,引咎辞职后,去开饭馆好呢,还是去修车行打工。不过,你这人还真是够疯的,就发了条消息给我,让我带人去应法医家附近埋伏就关机了。也幸好我当时带着几个弟兄就在出外勤,离应法医家也很近,能及时赶到,不然你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唉,也怪我行事太粗暴,当着应法医的面收走应明的笔记本,让你跟应法医起了那么大的摩擦,也给了陈教授捏造谎言的素材。”
熊途意识还有点昏沉,但是昏迷前的记忆已经慢慢回来了,他想起来陈教授袭击了应胜良,又用应胜良的手机发消息给他,将他引诱到应胜良家里,用电击qiang袭击他后,将他拖到客厅,然后打开了煤气。
“应……”他猛地坐了起来,“应……法医呢?”
“应法医没事……”陈燃将他按回床上,“他现在在隔壁病房,还没醒,不过没有性命危险,你放心。”
熊途放心地躺下了,看窗外还是黑的,自己应该没有昏迷多久。
他问:“抓到了吗?”
陈燃抬了抬眉毛,“要是抓不到,我还有脸坐在这里?早去写辞职信了。抓到是抓到了,可我到现在还是很惊讶,怎么能是他?他可是权威专家,国内心理学领域的泰斗。我们就是敬仰他的专业性,才常年聘请他为受过创伤的同事们做心理治疗。怎么会……”
陈教授在心理学领域上的权威性是毋庸置疑的,许多大学的在职教授都是他的门生,近年来国内的心理学研讨会,都是他筹办主持。可以说,这个领域就是他个人的王国,他便是其中的王。
熊途沉默良久,才问:“郭局在审讯他吗?”
“对。”
陈燃愕然,“你怎么知道的?”
熊途艰难地扯了扯唇角,“他老人家放任陈教授为难我,不就是在等今天吗?怎么会放过这个坐收渔利的好机会?”
“你是说郭局知道那个药的事,是陈教授陷害你?”
陈燃不愿意相信,“不可能,如果他真要这么做,不会瞒着我……”
“陈教授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如果不冒险做的真切一些,他怎么可能上当?”
熊途有气无力地打断了陈燃的话,“况且,你以为你是刚巧在应法医家周围出外勤吗?还刚好带着好几名身手矫健的刑警?今天可是周末。”
陈燃想起早上自己从熊途家回到警局,将应明的笔记本交给郭局,按照平常的习惯,这份重要证物必然先经痕检的手,查验笔迹、指纹等等证据残留,这个过程,他都是全程跟着的。
可今天郭局却让他先将笔记本送检,然后带人去康泰路搜集一桩持械伤人案的目击证据,跟他说是临时帮一大队的忙,他也没多想就去了。
在康泰路呆了半个下午,听一些老人言语不祥的叙述,听得头都大了,就接到了熊途的消息。
而应法医所住的小区就在康泰路上,他离那边只隔了一个红绿灯路口。
陈燃恍然大悟。
同时,心里又隐隐有些不爽,总觉得连他都被郭局利用了。怪不得他刚进这个专案组的时候,曾经的上司反复提醒他,说,郭局是省厅里出了名的老狐狸,跟着他工作,眼睛一定要放亮一些,凡事在脑子里多转一转。
等郭局推门进来的时候,陈燃还未来得及藏起这点小心思,拉着脸叫了声:“郭局。”
就退到了一边。
郭局看了陈燃一眼,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面容和蔼地问熊途:“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又赞叹道:“不愧是李老的学生,心思就是缜密,这个以身诱敌的方案做的十分精巧,就是冒险了一些,下回可一定要提前告知我,我也能多为你提供些帮助。”
熊途没有看郭局,眼睛盯着天花板,声音也是不咸不淡的,“陈教授不肯交代吗?”
对于熊途的冷淡,郭局不以为意,他拉了张椅子坐下,直白地说:“他被陈燃抓了个现行,还有你带去的录音笔记录下的录音为证,谋杀你和应胜良的罪名是逃不掉的。但是他也意识到了,自己中了计,到了法庭上,恐怕会有一翻掰扯。然而那起‘女大学生谋杀案’他是打死不认,如果不拿出是实证来,恐怕不太好办。所以,想来问问你,你身上是否还留着……”
“郭局,你不用诈我。”
熊途皱着眉艰难坐起来,平静地看着郭局,“我没有带你说过一句谎话,没有就是没有。如果我还留着那个沾有鬼兰花粉的样本,何必要用这么危险的法子自证清白?”
郭局也看着熊途,背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微微一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这个老头子也不得不跟你说几句心里话了。熊途,你觉得我为什么放任陈教授到今日?”
“你没有证据。”
“你说对了,我没有证据。说白了陈教授对你使用的无非都是心理学的花招,即便我当时就将他揪出来,结果会怎样?举行听证会?找一堆的心理学领域的专家来研究他的方案是否对你存在主观上的伤害?我完全办得到,可是,结果呢?”
“不会有结果。他在这个领域有绝对的权威性。你找来的可能是他的学生,甚至是他的追随者。”
“没错。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相信任何绝对的权威。权威便是权利,任何权利都不能是绝对的,任何权利都需要被监管。失去监管的权利,很容易失控,成为……暴力。”
“所以……你也不信任我……我的老师。”
郭局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相信李老在法医植物学领域上是绝对的权威。”
“科学发展总要有人走在前头,跟不上的人如果都像你一样怀疑前头的人居心不良,科技如何发展……”熊途越说越激动,呼吸跟着急促起来。
郭局收起了笑容,坐直身子,“难道你在怀疑陈教授的时候,就没有连我和陈燃一起怀疑?熊途,你也并不信任我们这些跟不上的老家伙。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就这样浪费时间,你怀疑我,我怀疑你,谁也不肯说实话,你说这案子还有破的一天吗?”
熊途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局看着他,目光犀利且严肃起来,“我本来可以和你一起对付陈教授,但是那样一来,你心中的疑虑并不能完全消除,只有你自己动手,得到的结果,你才能满意。希望,通过这件事你能明白,我虽然对你们这些整天鼓捣新玩意的人,心存疑虑,但我们并不是敌人,为了同一个目标,我会在你背后,为你兜底。从今天起,你收起你的傲慢和个人英雄主义,我收起我的偏见。我们正式合作,你看怎么样?”
熊途紧皱着眉,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内心在经历激烈的挣扎,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