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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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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熊途确实经常去熊中华家,倒不是他突然与熊中华亲近起来了,而是米小谷实在太烦,两天不去便用电话轰炸他。

    还有一次,他清早打开门丢垃圾,就看着本应躺着养伤的人,正拄着拐,艰难地从电梯里走出来,看见他,一脸高兴地挥手,“熊叔说晚上烤羊腿,喊你一块儿去吃,你不接电话,我只能亲自来喊你。”

    之后的日子,他只能随叫随到,以免她将自己伤好得慢的罪责栽在他头上。

    当去熊中华家改善伙食成了习惯,某一日,他想不出吃什么的时候,便自动去了熊中华家,熊中华拿着锅铲来敲门,看到他,一脸喜色,见他是一个人,又纳闷地问:“怎么就你一个?小米儿呢?”

    熊途皱眉,“我没看见。”

    “她一大早就出门了,说去你家玩一会,中午和你一起过来的,你怎么能没看见?”

    熊中华有些担忧,拿起手机给她打电话,手机那头只有一个机械的声音:“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

    两人顿时担心起来,熊途想折回去寻找,熊中华关掉火,拿起外套,也跟着出门,爷俩刚到电梯口就见米小谷架着双拐从电梯里走出来,看到这爷俩,还笑嘻嘻问:“你们出去散步呀?”

    熊中华松了一口气,熊途瞪她一眼,“手机怎么关机了?”

    米小谷一脸惊讶,“手机关机了?”

    摸出手机一看果然关机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忘记充电了。”

    熊途看着她,发现她的手腕上多了一串手链。

    自制的手链,黄色的碎石头磨成麦粒的形状,用红绳串成一串,细细一串,亮晶晶的,十分好看。

    他看着那串手链,又看了看她的笑容,一脸狐疑,“你不是一大早就出门了吗?怎么现在才回来?去哪了?”

    熊中华一边伸手去扶米小谷,一边打圆场,“别问那么多了,人回来就好。赶紧进去洗洗手,我再炒个青菜就能吃饭了。”

    吃完饭,伤员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熊中华在厨房里忙着收拾,熊途端着杯子晃进去,眼睛透过玻璃门盯着外面的米小谷,压低声音问熊中华,“她每回去我家喊我来吃饭,都是一早就出门?”

    熊中华停下手来,仔细想了一下,“还真是,说是在家呆着无聊,去你那玩一会儿。”

    “从这里到我住的地方,公交车也不过五站路,二十分钟。”

    熊途转着杯子,眼神晦暗不明,“可她每回到我家时就已经接近饭点了。”

    “她一个伤员,行动不方便,走得慢点也正常。”

    熊中华将洗好的碗擦干,摆进家用消毒柜里,“再说了,女孩儿总有点不方便跟咱俩大老爷们说的事儿,没必要非知道那么清楚。”

    熊途虽然不了解“女孩”,但他自认对米小谷的了解比旁人要深一些,米小谷对自己的性别十分骄傲坦然,她可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女孩的事”是不方便、不能跟人说的。

    他本能地觉得不对劲的事,也许本身就不对劲。

    他从那天起开始留意米小谷的动向,经常一大早起便蹲守在熊中华家附近,终于等到米小谷再次出门,他裹紧大衣,将帽檐压低,戴好口罩,悄悄跟在她的身后。

    很快他发现,这个伤员的腿伤恢复得似乎比他知道的要好许多,因为她的行动速度并不比普通人慢,而且并没有上公交车,而是快速走向了一公里外的地铁站。

    工作日清晨的地铁很拥挤,拥挤的车厢中米小谷打着石膏的腿十分扎眼,几乎是刚上车就有人起身让了座,米小谷道谢后坐下,与周围的上班族一样,低头玩着手机,不与任何人搭话。

    四十分钟后,她在“西华碑站”下了地铁,又拄着双拐,走了二十分钟,才停下,整理了一下衣服、头发,慢慢走进打开的铁门之中。

    熊途躲在一辆越野车后面,抬头看着米小谷走进去的地方,上面有几个醒目的大字:西华女子监狱。

    风卷起地上的纸屑飞上半空,黄沙扬起,迷住了人的眼睛。

    熊途转身,打车回自己的住处。

    午饭之前,米小谷来到熊途家,手里提了一袋子草莓,进门就兴高采烈喊:“路上看到一个老婆婆在卖,说是自家种的,我尝了一个可甜了。”

    熊途接过草莓,去厨房里洗了,放在果盘里端出来,两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默地吃着草莓。

    公寓楼的隔音一般都不怎么好,房东装修得时候,格外注意隔音问题,花了大价钱全屋铺了隔音棉,因此四面大方传过来的声音都不刺耳,反而有种沉闷的顿感,就像被关在小盒子里,有种跟外界隔离的不真实感。

    米小谷吃东西很快,一个接一个,塞得腮帮子都鼓起来,很快,一果盘的草莓就见了底,熊途起身准备去洗第二盘,就听米小谷轻笑了一声,仰头看着他,“你的跟踪技术是本来就那么差,还是故意想让我发现?”

    熊途拿果盘的手顿了一下,非常诚恳地回答:“我已经很努力了。只能说跟踪确实不是我的专长。”

    米小谷又笑了一声,“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你想说自己会说,要是不想说,我问了你也有千万个理由来搪塞。”

    熊途拿着果盘去洗草莓,很快便端了洗好的过来,殷红的草莓上挂着晶莹的水珠,看起来十分诱人,“少吃点,马上就要吃午饭了。”

    米小谷挑了一个最大的草莓,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把玩,许久都没有放进口中,平日里亮晶晶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雾气。她盯着手上的草莓看,似乎在思考在衡量,过了许久,她终于得出了答案。

    “我今天去看我妈妈……”米小谷深吸一口气,眼睛依旧看着手里的草莓,似乎是没勇气抬头,“她在西华女子监狱服刑,已经十年了。”

    熊途在看到米小谷走进监狱那一刻,大脑就一直在沸腾,他想过一万种可能性,却万万没想到是这一种。

    “你……有妈妈?”

    他疑惑,他记得查林苑的案子的时候,孙组长调查过她的背景,并没有发现她有比较亲近的人,“亲生妈妈?还是养母?”

    米小谷抬起头盯着他,似乎对他的问题很不满,“人除了生物学妈妈和户口本上的妈妈,就不能有别的妈妈了吗?”

    说完又愤愤低下头,“我生物学的妈妈在我刚出生就把我丢了,养母们也都不喜欢我。她们都不是我的妈妈。我只有一个妈妈。”

    “对不起。”

    熊途道歉,“我只是一时间想不到别的可能。”

    “不是亲生妈妈,也不是养母。是送我这串手链的人。”

    米小谷的笑容带着自嘲,“我生物学上的妈妈,将刚出生的我丢在福利院门口,就这在别人口中已经是有情有义了,毕竟她没有将我丢在垃圾桶里,或者丢进水坑里淹死。我的养母们则是希望我能给他们家带来一个男孩,给我取的名字,不是招娣,就是来睇。我讨厌这些名字,我叫小谷子,这个名字是我妈取的,我妈说名字里有米有谷子,一辈子都饿不着,我喜欢这个名字。我妈是孤儿院的护工,是个临时工,按工时拿工资干最苦最累的活那种临时工。她叫秦大麦,我小的时候都是她照顾我,我一直以为她就是我妈妈,也一直管她叫妈妈,她是世界上唯一真心对我好过的人,我做梦都想让她当我妈妈……后来去了领养家庭,对着叫我来睇的女人,我实在叫不出妈妈,被打过好多次,打了我也叫不出来,就这样被退养了一次又一次。可是妈妈这个称呼不是随便叫的,我遇见过对我好的人,知道被人爱是什么感觉,当然不肯将就。”

    熊途没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他的成长过程一直非常顺利,即便后来熊中华不常回家,他还有沈清溪这个完美的母亲,给予他无微不至的照料。到了大学,老师同学们对他也不错,遇见李清隽后,更是在他的庇护下一路朝着梦想奔跑。可以说,这一生一直都有人替他撑伞,直到研究室被炸,他的安稳生活也被炸得支离破碎。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惨,在被k探长囚禁的日子里,他恍恍惚惚,在被折磨时,拼命求生,而一旦这些折磨停止,他心中便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死亡。

    然而米小谷就像一面镜子,坐在他对面,用自己悲剧的一生将他的痛苦,衬托得像是自怨自艾。

    过了许久,米小谷见熊途不说话,瞪他一眼,“你怎么不问我,我妈为什么坐牢?”

    “为什么?”

    熊途眼眶红得像是描上了眼影,声音哽咽得有些破碎,“她为什么会坐牢?她听起来不像是会犯法的人。”

    “她当然不会犯法。”

    米小谷声音猛地提高,说完又停顿了,低头又摆弄起手里的草莓,草莓已经快被她捏烂了,红彤彤一手的汁水,她却浑然不觉,“她坐牢是因为,杀人罪……她杀了她的老公。”

    熊途皱了皱眉,看着米小谷,“你不这样认为?”

    “我当然不这样认为。”

    米小谷抬起头来,迎向他的目光,“因为那个王八蛋孙民……我妈的老公死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我可以确信人不是她杀的。但是她自首了,她自己交代,怎么杀的人,怎么处理尸体,还有直接物证,简直天衣无缝。”

    “她没有杀人,为什么要认?”

    熊途很奇怪,“或许是那时候你还小,记忆比较模糊?”

    “别的记忆可以模糊,但那一段记忆绝不可能模糊。”

    米小谷咬了咬牙,“这十年来,我每一晚做梦都会回去那里,我回忆了一千遍一万遍,希望能找出破绽,但我唯一能找到的破绽就是k探长。”

    “你是说,你觉得孙民是k探长杀的?”

    熊途听米小谷提起这个名字并不意外,但是他摇了摇头,“这不可能。十年前,k探长还没开始做案。”

    “小小兔子快快睡……”米小谷开始轻声唱起儿歌,她并没有唱歌的天赋,歌声听起来并不甜美,甚至有些寡淡,“靠着爸爸妈妈和弟弟……

    非常普通的儿歌,听起来像是自己编的,熊途也不是第一次听米小谷唱,但依旧觉得毛骨悚然,拳头不自觉地握了起来,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你住口!不要唱了。”

    米小谷继续唱,“……爸爸抱着黄菊花,妈妈头戴红玫瑰……小小兔子快快睡……”直到唱完了,才停下来,看着熊途问:“你果然是听过的,是不是k探长唱给你听过?我也听过,是他哄我睡觉的时候唱给我听的。现在你还觉得,我记忆中在案发现场出现过的人不是他吗?”

    熊途脸色苍白如纸,像只僵死在冬日里的鼹鼠,僵直坐在那里,失去了语言能力。

    被囚禁时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公寓里亮堂堂的,他睁着眼睛,眼前却一片漆黑。

    漆黑之中,他仿佛还躺在那张硬板床上装睡,有人在他身边轻轻哼着歌:

    小小兔子快快睡……靠着爸爸妈妈和弟弟。爸爸抱着黄菊花,妈妈头戴黄玫瑰……小小兔子快快睡……

    全身针扎一样疼痛,胃里抽搐不止,他起身冲进洗手间,剧烈呕吐起来。

    米小谷坐在茶几前静静地等待着,仿佛过了大约一个世纪那么久,熊途才从洗手间里走出来,脸色苍白,声音发颤,“如果真是k探长做的案?为什么……为什么秦大麦要自首?她为什么要包庇一个陌生人?”

    “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们认得,也许……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由。”

    米小谷说,“可这个缘由我妈死都不肯告诉我,甚至因为我问了这个问题连续三年拒绝我的探视,我不敢再问。所以只有找到k探长,只有抓到他,从他口中问出当年的真相,我妈才能洗脱冤屈。”

    熊途坐下来,悻悻一笑,“你现在信任我了?是什么让你放心了?确信我爱上你了吗?”

    米小谷看着他,“你愿意被我利用吗?”

    “说真的,我有点失望。”

    熊途摇了摇头,笑了一下,“你这么小心翼翼试探,在我身上下了那么大的功夫,我以为你的目的会更自私一些,更黑暗一些。没想到你竟是个好人……”

    米小谷艰难地起身,挪到他的跟前,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愿意被我利用吗?”

    “利用我吧。”

    熊途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闪亮的星星,也有旖旎的春光,他深陷其中,却又无比清醒,“如果我对你有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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