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株
熊中华带来的线索,仿佛一记催化剂投入沉闷的警局中,所有人都振奋起来,廖队亲自去找第五大队的林队长帮忙。
林队一听“凤落村”就皱起了眉,问:“会不会是‘峰椤村’?峰椤那个案子可是大名鼎鼎,哪个干缉毒的不知道?我师傅还参与过案情侦办呢,没人比他更了解当时的情况,我现在就给他老人家打个电话,看看他有没有时间见我们。”
林队的师傅荣景龙十年前在林队这个位置上,后来升迁到了省里,做了八年的缉毒总队长,两年前刚退休,现在在家中颐养天年。
林队打完电话,脸上满是兴奋,“我师傅说让我们明天一早去他家。”
廖队也有些激动,“能见着荣老了,那我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熊途一直留在自己的研究室里,他在尝试从尸体碳化的衣物指甲上分离出孢粉素,然而始终一无所获,焚烧后所有的物质碳化后纠缠在一起,即便是他将样品放在显微镜下也找不到任何完整的孢粉粒。
正一筹莫展,米小谷在玻璃门外敲门,见他回头,就自顾自打开门,伸进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问他:“汪明来了,说要见你,你想不想见?”
汪明?
熊途想了几秒钟才想起来,是曾经陪同过他们去现场的县里刑警。
“他见我干什么?”
熊途没什么兴趣,垂下头去,继续盯着显微镜片,“他想见我,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我哪知道,可能是觉得我比较好说话?”
米小谷笑眯眯挤进门来,“他说,县公安局的司机洗车的时候,从后备箱垫子下面扫出来一团子烧糊的草,不知道是不是‘商业街焚尸案’帮着痕检拉证物的时候落下的,人家汪明想到你是专门搜集植物证据的,立刻就给送来了。”
她话音刚落,熊途已经“蹭”一声站了起来,“他在哪?”
“就知道你听见植物比听见人开心。”
米小谷撇撇嘴,“在外面等着呢,我叫他进来。”
汪明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薄羊毛开衫,西裤笔挺,看起来英挺帅气,跟雷昊强那种忙起来胡子都不刮的刑警确实不太一样。但熊途看雷昊强看习惯了,看他这样干净利索的,反倒哪儿哪儿都不顺眼,脸上自然也没有笑脸,只是盯着他手里的证物袋,皱了皱眉:“你在学校里没学过怎么保存物证吗?这草本来就干了,再被你压一压,都碎成渣了还验什么?”
米小谷抬头来来回回打量熊途,有些纳闷他今天怎么看起来有些尖酸刻薄?
“你吃错药了?人家这不是着急吗?”
“着急就能不顾常识了?”
“非得当人家面说这么难听吗?”
“你说的好听不就行了,‘人家’,‘人家’,也不知道是谁家?”
两人眼见着越吵越凶,汪明连忙拦着米小谷,尴尬地笑道:“小谷,小谷,别说了,是我的错。”
又对熊途笑了笑,“熊检说得对,再着急也得把物证保存好,但是我得解释一下,这个物证本来是司机发现的,他不懂这些,随手扯了个袋子塞进去了。我担心再取出来会对证物造成二次损坏,所以只能先拿过来,让你们专业人士来处理。”
这种情况确实没别的办法,熊途将证物袋接过来,转身找来托盘、剪刀,小心翼翼剪开证物袋,将已经干燥失去活性的半焦草团,从证物袋中倒出来。
他忙了起来,米小谷依旧气鼓鼓的,对汪明说:“我要回去了,你要不要去我们办公室坐坐?我请你喝咖啡。”
“当然。”
汪明歪了歪头,又说:“你先回去,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熊检。”
米小谷点了点头,又看了眼熊途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小小的研究室里只剩下熊途和汪明两个大男人,熊途十分不习惯身边站着陌生人,特别是这个人自己原本就看着不顺眼,因此米小谷一走,他就开口赶人:“你还是去喝咖啡吧,有什么问题我会跟你们队长联系的。”
汪明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背着手走到熊途身旁,停顿了片刻,突然问:“熊检喜欢小谷吗?”
熊途万万没想到他想问的竟然是这种问题,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姓米。”
汪明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熊检,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熊途皱了皱眉,垂下头去,“这……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我觉得小谷挺好,我很喜欢她。”
汪明倒是爽快,“而且据我观察,小谷对熊检似乎也有这方面的意思,若是熊检对小谷也一样,那你们两情相悦、双向奔赴,我就只能选择默默祝福。但若是熊检没那个意思,我就还有机会,是不是?”
熊途的心脏似乎突然被人攥住了,他缓缓抬头,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看这个优秀的年轻人不顺眼了。
巨大而沉重的失落感从心脏中涌出来,他苦笑一下,“你看错了,她对我也没那个意思。”
“是吗?”
汪明有些惊讶,随即扬了扬唇,“要是小谷对你没这个意思,那对不起了熊检,咱们各凭本事吧。”
这战书下得赤裸又坦诚,熊途有一瞬间十分羡慕他,要他还在从前,是不是也能像他一样,热烈而真挚地喜欢一个女孩,而不用时刻担忧、顾虑,每下一个决定都在担心是不是会伤害到她?
他突然间觉得十分疲惫,有些站不稳,摇摇晃晃拽了把椅子坐下,眼前熟悉的景物也都模糊也摇摆起来,他就这么徒然地坐着,连汪明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廖队和林队在荣老的帮助下,调出了“峰椤村特大制毒贩毒案”的档案。
当年那个叫做“峰椤村”的村子背山靠海,以打鱼种植药草为生,后来被一伙毒贩看上。那伙毒贩先是诱骗村中的年轻人吸食毒品,后来利用毒品威胁控制年轻人的家人,种植大麻、罂粟,非法收入有20分给种植户。种植户渐渐尝到甜头,主动加入,并且扩大范围,最终全村都参与了进来。整个村子便是一个犯罪集团,村民拦住了入村道路,利用天然的地势,设置很多机关,又私挖地道,将村子修筑的铁桶一样,外面的人想要进来,连路都找不到,专案组与之缠斗了半年都无功而返。
正在所有人一筹莫展时,一个叫做仙株的女人,从村子里逃出来,找到专案组,交上来一张手画的地图,还有村子里武器装备情况,并主动提出可以带路,唯一的条件就是,希望政府能帮她全家找个干净、安全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仙株宛如是上天送给专案组的礼物,让大家欣喜若狂,连夜制定计划,三日后,顺利地攻进村子,抓捕了所有毒贩与主动参与制毒的村民。
但是,等大家跟着仙株回家,便看到她全家的尸体,整整齐齐排在了廊下。
后来在审讯中,有个村民招认,专案组来时,大家发现是仙株领路,巡逻队第一时间冲进她家,将她家人全部杀了。
仙株抱着家人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给家人办完葬礼,便消失了。专案组专门派人四处寻找,但是三十年前监控不发达,也没有网络,这个国家那么大,根本无处寻找,找了几年,渐渐也就放弃了。
英婆婆的dna与老档案中留存的,仙株女儿的dna比对结果显示,二人为亲子关系。
英婆婆就是当年的仙株。
荣老得知这一消息后,默默良久,末了一脸悲痛,说:“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一个人流浪,宁愿拾荒为生,也不愿向我们求助……她是不是还在怪我们?怪我们没救下她的家人……”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大家都很难过,整个警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气压中。
熊途是在研究室里听米小谷讲述这件事,拿着载玻片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
晚上十点,窗外夜黑如墨,风声呜咽吹动着窗户。
熊途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悲伤占据着心灵,大脑中的画面却愈发清晰起来,他看见高大挺拔的桉树,伫立在森林之中,他看见它沐浴阳光雨水,看见它丰美而强壮的灵魂唱起了悲歌。
他看见它在黑夜之中低语,随后在日头下陡然燃起熊熊烈火,烈火焚烧着它的枝叶树干,蔓延整个森林。
他看见了它因为爱,而生出的无边勇气,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伟大决心。
熊途站了起来,拿起外套往外走。
米小谷立刻追了上去,“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顿了一下又说:“不管你想到什么,去哪里,我都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