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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下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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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胜良开车十分彪悍,硬是将小小一辆本田开出了悍马越野的气势来,不出十分钟,就开上了半山腰,前方没路了,车开不上去,林子一圈拉了警戒带,两名全副武装的特警站在林子入口,挡住了看热闹的村民。应胜良停车去后座捞他的宝贝勘查箱,熊途和大霖下车也去后备箱里提自己的勘察箱和相机包,其实本来法医出现场一个勘察箱就够用了,但是应胜良有怪癖,勘察箱绝不给人碰,大霖也不行,所以大霖要用点啥只能自己另带。而熊途,在他来之前,谁也不知道一个专职搞法医植物学的研究员出现场要带点啥工具,因此他的工具都是自己备的。他甚至还在后备箱里备了个小型便携式冰箱。大霖拎着箱子跟在熊途身后,总忍不住去瞄他的箱子,虽然都是统一发的黑色金属箱子,但他总觉得熊途拎着比他拎着要高级些,他拎着像个修水电的。难道是因为他比较高?肯定是因为他比较高!大霖正在心里暗自感叹着身高对男人的重要性,那边就听到一阵吵闹声,熊途回头,看见大学生模样的三男两女正被一个刑警模样的矮个子男人带上车,几个人推推囊囊,互相咒骂,其中一男一女指着穿着黑色登山服的短发女孩骂得最激烈:“臭biaozi,你一开始约我们上山,就存得这个心吧?你想来找你的死鬼朋友,自己来找就是,干嘛非拉上我们几个垫背的?”

    “警察同志,警察叔叔,这人,就是这个女的……刚才她自己也说了,死了的那女的,她认得。不但认得,关系还特别好,她上山就是为了为了找她……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阴谋,没准人就是她杀的,故意拉了我们当不在场证人,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闭上嘴,上车。”

    刑警劝阻得有些不耐烦了,将骂得最凶的男生塞进车里,为了不出意外,将被围攻的短发女生分去了同事的车。短发女生低着头,随着刑警走去另外的车,与熊途擦肩而过,身高差距,女生视线自下而上,看到了熊途布满疤痕的侧脸,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掀开了熊途的鸭舌帽,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眼睛。许久不见天日的脸猛地暴露在阳光下,让熊途很不适应,他低着头,并未去看女生的脸,而是一把夺过鸭舌帽,重新戴上。女生跳着脚看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黑葡萄一样,一眨不眨看着他,连珠炮般提问:“你脸受伤了?是烧伤吗?在哪里受伤的?出事故了吗?”

    熊途不理她,从她身边绕了过去了。大霖不满地冲过来,对女生嚷嚷:“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妈妈没教过你……”大霖还没说完,熊途又折了回来,鸭舌帽下的黑眸像一滩死水,冷冰冰地盯着女生,女生对他这个折返感到意外,俏生生的鹿眼睁得老大,看起来很真诚:“刚才……对不起,我就是突然想到一个人,以为你是他。”

    熊途不接话,“你是不是对某种植物过敏?”

    “什么?”

    女生有些诧异。“左手手背大片红疹,而且明显肿胀……”熊途指了指女生垂在身侧的左手,女生的右手很小,手指细细的,挺白,跟红肿的左手形成明显的对比。女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惊呼了一声:“怎么回事?我没对植物过敏过呀?”

    熊途已蹲下身将勘察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了医用胶布和小剪刀,用胶布小心地帖子女生红肿的手背上。就在大家以为他在为女生治疗时,他已经将胶布撕了下来,小心翼翼放进取样袋中,随后合上勘察箱,起身走了。女生一脑门问号,指着熊途问大霖,“他干什么?”

    大霖也觉得熊途的行为十分怪异,碍于颜面又不想说不知道,硬着头皮说:“大约……取个样,你不是说,你不知道自己对什么植物过敏吗?而且你又是尸体的第一发现人,你的动线也可能成为线索……懂了吧?”

    “他是植物学家?”

    女生的眼睛都亮了,盯着熊途的背影。“他有植物学博士学位。”

    大霖不耐烦起来,“你问那么多干嘛?”

    “他身上背着跟你一样的箱子,你们都是法医?那他是不是搞法医植物学的?“女生又问,说着不知道又想起什么来,兴奋道:“我的衣服、鞋,对了,还有头发……到了派出所里,我都脱了,留给他,上面肯定满是花粉残留,都是证据。”

    大霖觉得这个女生疯疯癫癫的,又想起刚才她的同伴对她的指控,忍不住也产生了怀疑,就问:“你认得被害者?”

    “她叫林苑,是我的室友。”

    女生说着看向山上,“她几天没回家,我就知道她出事了,但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我只能自己上山找。”

    大霖还想问什么,这时开车的刑警等急了,过来拉女生走,女生恋恋不舍对着大霖喊:“拜托你们早点把林苑带下山,她不喜欢呆在那种地方,她对花粉过敏。”

    山下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熊途的脚步,他爬山很快,边爬边四处观望。这一片山坡生长着许多山龙眼科的树木,高大挺拔,树下有大片的蕨类植物;鸡血藤绕着粗大的树干盘旋而上,生长得肆无忌惮;水龙骨科的石莲姜槲蕨在它所寄生的树干上长出叶片,像从树干中伸出的一只只红红绿绿的手;骨碎补科的细裂小膜盖蕨,攀爬在树干上根状茎在阳光下呈现出金黄得色泽,像是给爬满青苔的绿油油的树干加了一层封印咒符。有一些寄生藤将气根深深扎进桦木树干中,密密麻麻的藤条枝叶,伴着绿油油的青苔,遮盖了桦木所有的阳光,很快这棵树的养分将被寄生藤吸干,它将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枯萎死去。这便是森林里常见的绞杀现象,植物之间为了争夺水分、养分、阳光,往往拼尽全力不择手段,远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岁月静好。爬了十几分钟,便能看见人堆了,应胜良已经全副武装在那里忙活,他从口袋里掏出鞋套、手套、口罩,穿戴好了才往上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看到了被害者。一片油绿中,蔷薇科的高盆樱桃正处花期,粉色的小花开满枝头,几株连成一片,仿佛山间的一片粉色烟霞,风吹过花枝,粉色花瓣簌簌而下,落在树下深坑里。深坑周围的土还很新鲜,似乎刚被挖开,土堆中央最先看到的是一颗鲜嫩的女性头颅。之所以用“鲜嫩”两个字,是因为头颅的五官十分精致秀美,且被精心装扮过,画着精致的妆容,眼影腮红用得都是嫩粉色,桃粉色的口红,涂得一丝不苟,黑长发柔顺地铺在微微湿润的土地上,上面落满了粉色花瓣。绝美又诡异。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追上来的大霖看到这幅画面,直接“嗷”一嗓子,看见应胜良瞪他,赶紧使劲捂住自己的嘴,硬生生把尖叫和呕吐的欲望给憋了回去,白着脸,开勘察箱,穿防护衣,掏相机。熊途快走了几步,渐渐看清,女尸穿着一条鲜红的吊带连衣裙,裸露在外的纤长的脖颈上有个十分清楚的分界线,分界线以上鲜嫩欲滴,分界线以下的肩膀手臂漆黑干枯,像被风干的木乃伊。鲜嫩的头颅露在泥土外,干枯的身躯埋在土壤里,像春日里被仔细种下的花苗,那情形诡异得瘆人。什么样的变态才能布置出这样的现场?熊途在坑边蹲下身来,周法医看见是个生脸,刚准备发作,被应胜良按了下来,“我带来的人,怪是怪了点,第一次出现场,不太懂规矩,你多担待多担待。”

    周法医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应胜良的手,“师哥,你快来看看,这女尸不是一个人……头颅二十五岁左右,但是身体部分,你看盆骨……我初步估计得有五十几岁,身体是个五十几岁的女人。”

    应胜良一惊,随着周法医的手指的方向,跳下了坑。勘查挖得很深很大,看样子是个大工程,为了尽可能保持现场,不破坏尸体,尸体的左手臂和后背还嵌在泥土里,周法医的徒弟正用小刷子一点点刷掉裸露出来的手臂上的泥土,痕检老刘在用小铲子沿着尸体轮廓一点点挖土,那细致程度跟考古有得一拼了。应胜良仔细观察着尸体的躯干,又仔仔细细看着接口处,“确实不是一个人,拼接口缝合得非常粗糙,头颅女性死亡不超过二十四小时,躯干,这位女性……死亡至少半年以上了,双尸案啊……麻烦大了!尸体人为处理过的痕迹很重,福尔马林的味道重得熏死人了,还有杀虫剂的味道?怪不得一只食腐虫都看不见!干扰太多了,确切的死亡时间非常难判断……”“不要挖了。”

    一直沉默的熊途突然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不大,但是低沉有力,将正专心挖坑的老刘吓了一跳,现场所有人也都愣了一下,周法医更是不太敢相信的问应胜良:“他说什么?”

    应胜良看着熊途,见熊途不何时手上已多了一个植物标本夹,正蹲在坑边沿仔细将落叶和花瓣夹起来分别放进不同的标本夹中,分类标注好取样的地点区域,编号,并且拍了照片。取完坑沿的,又跳下坑,沿着坑壁一层层取样。应胜良和老周,还有痕检老刘等平时出现场虽然也会取些植物物证,但是一般都是因为那些植物上有血液喷溅,或者疑似嫌疑人留下的痕迹,现场的落叶——特别是这种大森林里,落叶厚厚一层,谁也不会那么细致的取样带回去。主要带回去也没什么用处。老刘八几年就参加工作,在这个岗位上矜矜业业干了二十几年,眼见着就退休了,就没见过这样搞取证的,忍不住皱紧了眉,对应胜良说:“应法医,这小伙子搞什么鬼?”

    应胜良冲老刘笑了笑,“熊途是专门研究法医植物学的,确实是门冷门的学科,但也非常有用,上个月旬城那个山里农民在山洞里偷种大麻的案子,也是熊途帮破的,要不然旬城的缉毒大队找到现在也找不到种大麻的地点。”

    “专门搞法医植物学……”老刘念叨着,有些不太理解,“神神叨叨的,尽学国外那套,咱们自己的经验就挺好,不比谁差……”“管他国内国外,只要能破案,我都认。”

    应胜良拍了拍老刘的肩膀,“就比如若说足迹这块,我就服你老刘。你在这里挖坑简直大才小用。”

    “要不是周法医请我帮忙,我才懒得在这挖坑呢。”

    老刘把铲子一丢,带着他的徒弟去周围转悠了。熊途沉浸在现场庞大的植物信息中,对于他引起的这场争论充耳不闻。土壤里埋着许多高盆樱桃的花瓣,说明尸体确实是刚被埋下去的。但再往下,他发现了一根断枝,高盆樱桃的断枝,断枝被埋了应该有段时间了,外皮发黑,枝芽上却已经萌发出了三四厘米长的新芽。这样看,犯人至少一个月前就在挖好了这个坑,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埋了起来。再往下,他从土壤里拽出几根正努力往上钻的根芽。他皱眉盯着那几株根芽,爬上坑来,四处张望。没有?怎么会没有?他很疑惑,拿着那几株根芽,开始四处寻找。周法医终于忍不住了,指着渐行渐远的熊途问应胜良,“他梦游呢?”

    应胜良看着熊途神神叨叨的样子,也很疑惑,但他很乐观,呵呵一笑,“也许他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周法医摇摇头,忙自己的了。熊途一走就是三四个小时,直到太阳都落山了,女尸已被起了出来,应胜良和周法医已经做好了初步勘验,装进尸袋准备运去最近的殡仪馆,连夜解剖。那边熊途回来了,跑着回来的,帽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身上脸上全是泥,头发蓬乱,满头大汗,手里还举着那两根草。神奇的是那两根草还是干干净净的。老刘一看他那副样子就乐了,对应胜良说:“他怎么了这是?掉坑里了?”

    应胜良没搭腔,他认识熊途一年了,就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一定是出事了。他应了上去,扶住险些跌倒的熊途,替他扒拉掉头上的泥块,皱眉问:“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熊途一口气来不及喘匀,声音有一丝颤抖:“这个凶手是按季节杀的人,这里是秋天……还有春夏,可能还有冬……”“什么意思?”

    应胜良问。“春天。”

    熊途显然还无法平静,“我发现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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