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傀儡病
寒冷的雨夜，城市的灯火在飘摇的雨丝中朦胧氤氲。 三个临毕业的女大学生坐在窗边涮火锅，玻璃窗染上薄薄一层水雾，将火锅店的腾腾暖意和窗外的湿冷隔绝开来。 这个火锅店，是叶满最近发现的，她带着大学室友笛可和林晓梅来聚餐，顺便听她俩感慨一下近况。 火锅上蒸腾起浓郁的香气，短发女孩的笛可却愈发愁眉不展。她身着正装衬衫，将袖子胡乱撸起夹肉。一旁的沙发座上凌乱地散着她的西服外套。 “不是我说，最近找工作也太卷了。”
笛可往嘴里夹了满满一口肉，愤恨地嚼着，“我感觉我已经投了几百家公司了，还没有一份offer呢！文科人太苦了。”
“可不是么。现在公司都流行——来回两个小时，到那儿等一个小时，最后面试十分钟。”
坐在对面的林小梅叹息道。她瘦瘦小小，带着一点学生气。她语气里十分悲伤，“亏我们苦学多年，早八、军训、考试周、论文，都挺过来了，结果连被认真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两个人就着当下的时弊轮番哀嚎，只剩她们中间的叶满在那里专注地涮牛肉，将涮好的牛肉贴心地放在他们盛着碗里。 笛可回头，凑近了认真打量着叶满：“嘶——叶大佬…你不会…早就有offer了吧？”
叶满点头：“已经入职了。”
“不是吧！”
笛可表情痛苦，“大佬你这么低调的吗？找到了工作跟我们说一声啊。”
“不过叶酱这么快找到也很正常吧。”
林小梅说道。 “也是啦，”笛可叹道，“年年拿国奖的学神，终究和我们这些凡人不同。大佬，可以透露一点点就职公司吗？”
林小梅屏住呼吸，已经打算拿出小本本记录叶满的面经了。 只见叶满抬手一指：“就对面那家书店。”
空气突然沉默。 三人的视线聚集到窗外，看到了那个在便利店和咖啡厅之间的书店。招牌的样式是那种古早时期打印出来的背光灯牌，门面看起来狭窄逼仄，甚至比旁边的便利店都小一些，和旁边装饰得精致典雅的咖啡厅一比，更显土气十足，让人不太有兴趣入内。 “那个，叶大佬，我不是说打工，我是说，正式入职？”
笛可问得小心翼翼。 “对啊，等毕业就正式入职那家书店当营业员。”
叶满放下筷子，眼神无比认真，“老板常年海外旅居，做五休二，工资五千，包住。”
“住哪儿？”
“店铺里面有个小间。”
空气再度沉默。 “不是啊大佬，虽然择业是个人自由，但是你要认真投简历的话，月入过万肯定不是问题啊。”
笛可嘟囔道，“我还指望着富婆姐妹带我飞呢…” “而且这个工作的替代性略高。”
林小梅推了一下眼镜分析，“虽然叶酱作为应届生，简历很多优势，但是你下一步要积累行业优势的话，这个岗位可能不算是最优选。”
叶满淡淡道：“反正怎么都能活。”
笛可沉默半晌，语气变得高深起来：“我懂了，叶大佬想要接受一些生活的磨砺。不愧是您……” 叶满咬了一口肉，默不作声。 她不大明白，自己的脑回路向来直来直去，怎么别人总以为她高深莫测。 月入过万的工作，还得辛苦找房，临近的独居公寓至少四千，也就剩下五千多。 又或者与人同住，虽省下房租，白天写字间勾心斗角，如若与室友不合，晚上又少不了鸡飞狗跳。 而书店营业员，每天来回活动不容易肩颈腰椎出问题，书店售卖的都是名著经典、古籍、绝版杂志，客人不多，来往客人大多读书人，推荐书目之时还能交流心得。无人之时还能看书将业余生活融入工作中。 大学应届生在毕业季成群出现，在各个加班盛行的公司面前挤破头，面试动辄四到五轮，得到offer已是能力和运气兼备，殊不知这只是一切的开始。 还有格子间的明争暗斗、来自老板的大饼、无休止的加班、时间紧凑又日夜颠倒的出差活动…… 工作是生活构成的一大部分，选择工作也恰恰决定了生活质量——是仅有金玉其外，还是真正的充实愉悦。 在这个城市，大多数人想的是，很多钱、更多钱、最多钱。 叶满想的却是选择了生活本身，仅此而已。 笛可和林晓梅明显对叶满这个高材生的决定不太理解，但是叶满显然决意已定。于是，话题便草草收尾。 “说起书店和书来，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推荐名著的风潮特别热？”
林小梅侧过头，想到了别的话题，“以前营销号都是推荐网络小说之类的，结果最近我看各种文章都是推荐名著经典的。”
“对对对。周围人都在说这个。我寻思着我也得看看名著。”
笛可应道。 笛可看书，这倒是新鲜事。 “万一面试考到我，我不会说，别人会说，不得被他们卷下去了。”
原来如此。 “叶满推荐我一本呗！要短篇不要长篇。”
笛可又咬了一块肉说，“不要悲剧，不爱看。”
她想了想：“最好还是体现我现在处境的。最近碰壁太多。我要绝处逢生那类的，好让我重拾希望。”
“《热爱生命》。”
叶满喝一口果汁，推荐得很快，“杰克伦敦短篇小说，符合要求，看着也不累。”
“好嘞。”
笛可笑道，“等会儿到你们书店去买哈。让你笛姐给你创造毕业第一份销售额！”
大家笑闹着吃完，走出了火锅店，一下走进了冰冷的雨幕里。 叶满将一把大伞撑开，笛可和林小梅一左一右地躲在伞下，一起去了对面的书店。 叶满打开店门的锁，将“休息”换成“营业中”。 三人进入，在门口红色地垫上把水蹭干净。 书店店门狭小，但内里却逐渐宽敞起来。店外分明略显颓靡，店内却份外雅致干净。 叶满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名著书架边上，拿出一本《热爱生命》，走到收银台前付了钱递给笛可。 笛可：“叶满，不应该是我买吗？你的业绩……” “行了行了，我可没什么kpi指标。”
叶满微笑，“等你找到工作，再来给我创造营业额吧。”
笛可笑纳，两人告别。 叶满重新店门锁好，来到她的小间。虽然小，却布置得有模有样。 她靠在小沙发上，刷了会儿手机新闻： 【古典复兴浪潮？经典文学名著销量持续上涨。】 【中学生看书走火入魔，行为怪异，家长表示要联合举报出版社】 【约会见面你还在问星座运势？你out了！最新社交问题：你看书了吗？】 【十大都市传说，你知道几个？你身边的人真的是他们本人吗…】 … 叶满回想起来，确实最近书店里客人确实有所增多了。 连笛可这种万年不看书的人，都会买书来看，真是稀奇。 叶满放下手机，对新闻不甚在意地洗漱去了。 让叶满倍感意外的是，隔天居然又在店里看到笛可。 居然还是在工作日的大白天，这么一个适合面试的时间。 笛可的表情有点古怪，她走到叶满面前，手里举着那本《热爱生命》。 叶满走近笛可，感觉她十分不对劲。 笛可不像平时那般明快活泼，她的眼神分外空洞，像是在发愣一样。 “笛可，你不舒服吗？”
叶满蹙眉。 “书…”她轻轻呢喃着，“书…” “书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叶满狐疑地接过书，翻了开来。 只一看，叶满就觉得一股铺天盖地的晕眩感袭来，她眼前一黑。 正午的书店里，目光呆滞的“笛可”与“叶满”看着对方，无声地笑了，嘴角咧开了不似人类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