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栗子
手背上传来轻柔的打击感, 顾裴之下意识的抽回手, 收敛心神。手边多了一只小瓷杯, 少女一双溜圆的猫眼满是单纯，特别无辜的看着自己。
滚烫的茶水冒着热气, 顾裴之把重新注满热水的茶杯放回少女面前, 忍不住道：“当心烫。”
少女眯着眼点头, 手上还捏着半块软糯的桂花糕，两腮鼓鼓的, 活像只小仓鼠。
这么乖？
这已经是他们在西域鬼城的第五日, 仍旧是在醉风楼。唯一不同的是身边跟了个小尾巴。
起先，顾裴之充满了担心。毕竟这位大小姐不是什么善茬，惹事能力一流。脑袋里想一出是一出，像个□□，不知什么时候会惹出事端。
却不料这位大小姐竟然真的一直乖乖巧巧跟在身边，唯一的麻烦大概就是嘴馋。她半点不像修仙之人, 一日三餐一顿不少，还时不时嚷嚷着要他帮忙买些解馋小食。
不过也好解决。
平日的小刺头只要食物到位，就躲在一边无忧无虑起来，似乎和吞天兽没什么区别。
发顶突然传来轻缓的抚摸。
正低头吃饭的孟瑶脖子一梗，对于顾裴之突如其来的“袭击”表示满脸懵逼。
少女突然转过头, 大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顾裴之立刻收回手，自己都惊讶于他潜意识的行为。
顾裴之尚未平复好自己的心境，就感觉嘴边一暖，一小块软乎乎的糕点直放在他嘴边。
耳边是少女软甜的声音, “超级好吃的！大师兄，你也尝尝。”
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的百年时光如同一剂中药，在火上慢慢煎熬，逐渐浓缩，越来越苦。后来竟也逐渐也麻木了，将这傀儡般虚伪的生活习以为常。如今却有一个少女在这苦涩的生活中撒下一剂糖霜。
他缓缓张开嘴，任由这温暖的甜意在味蕾蔓延，随后顺着食管逐渐流向心间。
就连这潭死水般的心湖，也渐渐化出一丝甘甜。
照例而言，顾裴之在醉风楼一坐便该是一天。打探消息，守株待兔，拼得便是耐心。
偏偏身边的少女并不是个安分的主。吃饱了便探头望着窗外，虽然不说话，但大眼睛里满是向往，显然是被街上的热闹繁华所吸引。
“今日我们便早些走吧。”
顾裴之尚且惊谔于自己不过脑的提议，却被少女骤然点亮的笑容惊艳。
只半天，应该没什么。
孟瑶一身湛蓝的长裙配上乌黑的长发，像一只蝴蝶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之中。她脚步轻快，喜好又不固定，转眼就窜了老远。
顾裴之在远处跟着，却倏然对上少女回望的眼神。
她惊讶了一瞬，放下手中的粉膏，颠颠的往回跑。直至跑到自己面前，她昂起小脑袋，满眼的责备，就像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我会走丢的！”
少女在面前蹦蹦跳跳的前进，却明显因为“束缚”缓了速度。
顾裴之垂眸，一只软白的小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袖袍一角，逼得他不得不抬起手来配合。少女也不管他方不方便，拽着他在人群里横冲直撞。
顾裴之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如此的耐心。
他静默的看着孟瑶。少女的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却仍旧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摊前等待。锅铲在铁锅中来回翻动，圆润又饱满的板栗在石子间来回翻滚，空气里都是糖炒栗子的香甜气息。
少女将装满糖炒栗子的油纸袋递到他手中，手中还捏着两个刚出炉的板栗，白嫩的掌心被烫上一抹红色，却也不愿意丢了。
顾裴之不由失笑。
才想让她递给自己，却见到小巷之中一道印刻着蓝金色的折扇家徽一闪而过。
凛然的杀气骤然袭来，暗巷中的男子不及躲避，长剑便已经落在颈间。面前的男子面色苍白，眼神冰冷如刀，“说，他在哪里？”
“”
“你不说，我也有的是办法。”
男子嗤笑，他大可以杀了自己，甚至将自己碎尸万段，剐成肉片，却逼不了他开口。却在下一秒，他只觉得头颅似乎被钢锯拉过，脑子被人拿大锤捣个稀烂，直痛的他白眼直翻，整个意识似乎被剥离开来，一寸一寸在火上煎烤。
油纸袋落在地上，滚圆的栗子没了束缚，咕噜噜滚了一地。而原本拿着油纸袋的顾裴之已经冲进暗巷之中。
他显然是发现了什么，大概率与任务有关。
孟瑶心里一个激灵，顾不上满地的栗子，闪身而上，却在巷口陡然刹住车。
她捂住嘴，十分惊惶的靠在暗巷外的墙壁上，只觉得看到的一幕让她心中一阵阵的发毛。
顾裴之背对着巷子口，周身满是浓郁的黑气。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人，双手扭曲的放在头上，整个人不住的扭动着，像是即将分崩离析的人偶。他的嘴张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下巴仿佛脱臼一样，从巷口甚至能够看清他的喉管。
他的身上亦是满满的黑气，却与顾裴之的充盈不同。他仿佛一口井，体内的黑棋正在被源源不断抽出，一丝丝一缕缕的向顾裴之传去，他整个人亦像一块失了水的海绵，逐渐的干瘪下去。
驭魔。
系统对她解释。
这是魔独有的抢夺血脉之力的方法，强大的魔可以将弱小的魔每一丝每一毫都榨取干净，对方的魔气，对方的能力，甚至对方的记忆，都会一并融入到强者的血脉之中，成为他身体中的一部分。
怎么会？顾裴之的魔气不应该被沈寻耗费百年灵力压制了吗？
难道所谓的魔气压制不过是个幌子？
【叮——恭喜宿主发现隐藏秘密。】
孟瑶来不及思考，就只听到暗巷中传来顾裴之的暗叹声。那从喉管深处发出的叹息就是恶魔的低语，是死神的呼唤，即便艳阳高照，热浪铺天，孟瑶仍觉得寒意似乎从骨髓深处阵阵发出。
脚步声传来，一步一步的接近着巷口。
顾裴之才出巷口便看到那只湛蓝的蝶静静地落在巷边，透亮的眼直勾勾的望着自己。
顾裴之急忙侧身，将孟瑶堵在转弯口外，周身的魔气霎时收敛，毫无外露。
但少女惶惑的眼神还是暴露出内心深处的恐惧，甚至在自己接近的时候还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深棕的栗壳爆裂开来，澄黄的栗肉被踩踏碾碎，碎成粉末。
她看到了多少？
她是不是也怕了自己
顾裴之垂眸，细长的手指仍旧白皙，内瓤却早就黑了。
早该想到的。
她是七星阁的大小姐，身怀的是名门正派的正义之心。自己本就是令她厌恶，甚至该仇恨的魔物。她莫名的接近自己，甚至屡次为自己顶撞沈寻已是仁至义尽。如今看清了自己曾费心保护的是什么东西，自然满心满脑都是恐惧与愤怒。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走吧。”
孟瑶趴在床上，隔壁房间传来规律的咔咔作响声，孟瑶顺着节奏敲着床板。
她其实已经缓和很多了。
这件事初起给她的冲击确实巨大，平日的顾裴之即便冷言冷语，却终究是清风派的大师兄，虽然阴鸷，却也是一身正气。如今突然展现出的魔物的一面，一瞬间让孟瑶感受到了未来魔君的恐怖。
不过现在，她心中更多的是疑惑。
沈寻非但没有将顾裴之的魔气封印，还让他继续替自己卖命。沈寻到底打得什么鬼主意，这位清风派的首尊为什么乐意和魔扯上关系？
房门被敲响，孟瑶下意识的坐起来，一双眼迷迷糊糊的望着来人。
顾裴之一身黑衣，明明在与她说话，却并未看自己，“我今晚要去除妖，你明日自行回去。”
孟瑶刚要开口，却觉得嘴巴仿佛被封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顾裴之这才有勇气抬头，深深望了一眼惊疑不定的少女。
孟瑶睁着双大眼看他，灵动的仿佛会说话。顾裴之似乎被那灼热的目光烧了一下，丢下食盒便匆匆离去。
顾裴之一走，孟瑶的气道仿佛被打开一样，她猛的咳了两声。等穿上鞋追出去顾裴之房里却已是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红木食盒打开，糖炒栗子的香气扑面而来，满盘的栗肉黄澄澄的。触手甚至还有些许温热。
耳边是系统立体回旋式的尖叫：天呐！顾裴之气成这样还给你拨栗子？！
正要往嘴里塞栗子的孟瑶小手一顿，满脸怀疑的道：“你说，顾裴之不会因为我知道了他的秘密，在栗子里下毒了吧？”
系统（微笑）：ok，fine，你开心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后有二更，码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