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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单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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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的夜晚,星汉灿烂。天上一轮明月,不是中秋,胜似中秋。在县一中这个贫困县的最高学府里,寒窗苦读的学生们没有坐在教室里疯狂地刷题,而是在灰尘满地的操场上挥汗如雨。

    这是本县最高学府——县一中,学生三千名,教职工四五百人,却苦操场久矣。天干则枯黄的灰尘随风飞扬,天雨则泥泞难走,遇到阴雨连绵的日子,久坐桌前的同学们一个个腰酸背痛,好想到操场上走动几圈啊,不消说,那一周的体育课只能用来上自习了,真是郁闷呢。

    这年,校党委班子在多次向县教委申请无果后,做了一个决定:自己动手,铺就一个漂亮的操场。没有钱,师生们集体捐款,多则两块,少则两毛,都算为学校出了一份力。没有人力,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小伙子正是全身有力没处使的年纪,搞几次勤工俭学,这劳力问题也解决了。不会测量,没关系,数学老师批改完作业,都到操场上去,测量,施工;物化老师都到操场上监工去;文科老师不但负责吟诗作对,还要写出几篇气吞山河的锦绣文章来歌颂这一伟大壮举。玉树临风的语文老师在校报上写道:我们一高,遇到问题没有等靠要,也没有把问题上交给领导,而是想方设法自己解决问题,谱写了一首昂扬奋进的歌曲。

    万事俱备,说干就干。一个班七十名学生,四五个人一个小组,有人用筐子抬,有人用麻袋扛,还有人从家里拉来架子车,把操场这边的泥土运到200米外的另一边。各个班主任去校方领了任务。每个小组的组长又从班主任那里领来了任务,剩下的就是挽起裤管,撸起袖子,酣畅淋漓地干吧。早干完,早回教室学习。

    农村姑娘庄思月有幸和勤劳能干的徐佩云分在一个小组,另外三个男生来自县城,庄思月目测刘伟麻杆一样的大长腿,肯定不会干农活,不由得心里叫苦;李强强个子矮小,是个油嘴滑舌的滑稽演员;还有一个身材敦实的朱一凡,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果然,朱一凡把姐姐用来卖水果的车子偷偷拉过来,还带了铁锹、筐子和扁担,看来这个城里娃不但会学习,还会劳动呢。

    朱一凡身穿灰蓝色家常衣服,一看就是哥哥们穿剩下的,他躬身拉着架子车,脖子上挂一条灰色的毛巾,跟个小号农民似的。在劳动开始之前,他作为劳动小组长,向同学们发表了简短的演说:

    同学们,咱们小组的任务大约有八车子就拉完了,咱们拉完2车歇十分钟,十分钟内,我们轮流讲故事,说笑话,唱歌也行,我们劳动和休息兼顾,可行?

    五个人异口同声都说好。

    那就甩开胳膊开干吧!

    庄思月负责抓住车辕,徐佩云和三个男生负责铲土装土,不到五分钟,刘伟已经瘦脸通红,额头上冒了细细一层汗。庄思月微笑着走过来:刘伟同学,你帮我控制一下车辕,我来装土吧,我是农村人,我会装,还会铲。

    刘伟不好意思地和她换了工。现在剩下两女两男,卖力地铲土。

    土装满了车子,朱一凡驾着车辕,两个男生左右推,一个女生后边推,一个女生原地照看工具,很快,两车土已经运完。

    下面开始讲故事了。大家思来想去不知道讲什么最适合,正在扭捏的时候,朱一凡朗声道:我们第一个话题就讲红色故事吧,这是学霸刘伟最擅长的。我们鼓掌让刘伟先讲。

    刘伟站起来:好吧,今天我抛砖引玉,就讲一个罗瑞卿的故事吧。大家微笑着听着,紧接着李强强讲了贺龙元帅的故事,庄思月讲了彭德怀的少年故事,徐佩云讲了朱德的故事,最后,朱一凡讲了邓小平的三起三落。

    庄思月钦佩地问:“你们讲的故事我怎么没听过呢?”

    朱一凡笑着说:“这是刘伟的父亲订的《红色博览》上面的逸闻趣事,都是历史课本上不会出现的,你可以用来佐证历史书,它非常有趣,有点像野史。”

    听着朱一凡带着磁性的声音,庄思月希望他能多讲一会儿。

    在接下来的劳动中,朱一凡撅着屁股又铲又撞,庄思月和徐佩云心疼他过于卖力,不由得加快了铲土的速度。刘伟和李强强一边铲土一边聊天,庄思月知道他们不习惯干体力活,尽量自己多干一些。

    第二个休息时间是各自说一个自己喜欢的《红楼梦》中人物。

    庄思月最喜欢林黛玉了,她生的袅娜美貌,而且有诗情画意,浑身散发着冰清玉洁的气质,简直让人爱死。《红楼梦》里的人物她都了然在胸,哪个角色都能说出一二,她终于可以自信一回,抢占先机。

    只见她站起来,用不大的声音说道,我先说一个吧。大家目光炯炯地看向她。

    庄思月:我最喜欢林黛玉。嗯,我觉得她胆大,敢爱敢去争取。

    朱一凡问:何以见得?那时候的女子可不兴胆大?对于大家闺秀林黛玉说,这不能算是优点,实际上甚至是当时的缺点。

    庄思月焦急了,她脸颊发红,用不太流畅的话说:“你说的有道理,林黛玉嘴巴上从来没有向别人提起过,一切都用行动来争取,在意她的人都看得懂。”

    大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朱一凡:“还有其他特点吗?”

    庄思月:“她很大方。”

    大家又显出了疑惑的表情。

    说来听听。李强强也产生了兴趣。

    庄思月:“你们注意到没有?每次有老妈子或者小丫头给她送礼物,她都抓起一把零钱,放到下人手里。可见她很大方。”

    李强强:“那是因为她有钱。你们没看到吗?贾琏接她从姑苏回京,用了一艘船来装她的财产。她父母双亡,所有的家产都被她带来了。她是书香门第,父亲是盐政史,这可是一个富得流油的官职呢。”

    看来李强强也在读名著,而且看得很精细。这些城里学生比乡下学生见多识广多了呢。

    朱一凡看庄思月急得抠手指甲,赶紧救场:“有钱也不一定大方,你们看,王熙凤掌管荣国府,赚的盆满钵满,还在放高利贷,对待旁人,也没见她多大方;寡妇李纨,更是个光吃不吐的貔貅,她张罗着诗社,却从来不出一个份子钱。”

    原来大家都看得这么深入啊,而且见解还比自己深刻,庄思月更加佩服朱一凡了。

    轮到徐佩云了,她羞怯地说,我是女孩子,在家里做家务活儿多,没多少时间读名著。暑假里我看了老师开的书单,大致浏览了一遍《红楼梦》,但记住的人物不多,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史湘云,那个憨态可掬的女孩子。前期她跟薛宝钗要好,后期看清薛的真面目,才跟林黛玉好。她比较有才学,会写诗,可惜后来家里不好了,她被嫁了出去,据说过得也不好,最后沦为船妓。

    刘伟清清嗓子,说:“你们都不喜欢薛宝钗,我却对她情有独钟。”此语一出,大家都微笑着看向他,用眼神鼓励他赶紧说下去。

    “你们肯定都在说我博眼球,反弹琵琶。我是真心喜欢她。你们瞧,首先她相貌端庄大方,360度观察无死角无瑕疵,人家可是要参加选秀的主儿;其次,她情商高,金钏死那一回,她不顾忌讳,把自己新做的衣服送给死尸穿,那是急王夫人之所急;贾母过寿,专门捡老年人喜欢看的热闹戏点;史湘云手头紧,她替她做寿。可见她善解人意,广施善财。”

    庄思月刚想起身说,你看到的都是假象,她本人是很自私自利的。如果不细品,是看不出的。但大家都信服地看着他,算了,就不打破大家对刘伟的崇拜吧。

    短暂的十五分钟休息结束,大家又投入劳动。不时有同学过来向朱一凡耳语,朱一凡点头。原来很多小组的同学羡慕朱一凡带来的架子车,想要借用。这让他们小组成为第一个完成任务的小组。再休息两次,面前的这堆土就可以拉完了,他们就能回家的回家,回宿舍的回宿舍了。

    就是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在晚风的吹拂下,一个叫朱一凡的男生走进了庄思月的内心,他的言行举止无一不落地印在她的心间。月老相助,朱一凡就坐在庄思月的身后,她常常聆听朱一凡和同桌的只言片语,眼睛盯着课本,脑海里却浮现着朱一凡的音容笑貌。他长得不高,但四肢健壮,塌鼻子小眼睛,声音雄浑有力,浑身充满了成熟男生的气息。庄思月有自己的审美,找爱人一定要找这种,肯吃苦,肯吃亏,又很能干,善于把各种性格的人团结在自己的周围,这种人在社会上不可能吃不开。可谓是庄思月的理想老公,但她又有着深深的自卑,自己是农村人,而且,学习成绩也不那么优秀,她知道,朱一凡各科成绩都比自己强,尤其是数学,高自己不是一档两档。

    她唯独忘了,自己也是班里第13名呢,并不是那么的糟糕。她只要努一把力,和朱一凡的成绩不会相差太远的。

    然而,她没有这样想,她还沉浸在和朱一凡共看一本《读者文摘》和《文史博览》上,朱一凡看完,就悄悄塞在庄思月的桌肚里,庄思月看完,又悄悄塞回去,这是两个人的秘密。十七岁的年纪里,一切都是那么朦胧,那么害羞。

    然而,庄思月经过两个月的单相思,成绩不出所料地下滑到了谷底,等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想要奋起直追的时候,时间和精力都不允许了。

    七月的校园,格外炎热。高考结束几天了,同学们已经恢复了面色的红润,有的坐在桌子上吆五喝六博眼球;有的坐在角落里独自沉思静观,好像要把这里的一切都记在脑海里带到五湖四海去;有的和要好的同学窃窃私语,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有的正在和老师认真交谈着哪个专业就业前景好,老师则得意洋洋的发表高见。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健步登上讲台:

    “同学们,静一静,那个谁,滚到你的椅子上坐着去!”

    那个谁留着长发,嬉皮赖脸地半躺在座位上,据说他的放荡不羁很受女孩子欢迎,曾经有三个女生为他大打出手,后来啊,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已经离过三次婚。

    班主任徐老师一改往日苦大仇深的面容,头发理得格外精神,他把黑框眼镜往鼻子上推了推,最后扫视了全班同学。一如既往地黑眼珠少于白眼珠。

    同学们,听我这个过来人说一句:高考分数很重要,填报志愿更重要。这样说吧,有好分数,不一定能上好大学,没有好分数,肯定不能上好大学。这里边有填报智慧,有历年的填报经验,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有自己的弯曲肠子,一句话,填报志愿要慎重,不可意气用事,更不可掉以轻心,一辈子就这一次,一定要三思而后填,当然,信得过我的,欢迎前来咨询,我肯定来者不拒……”

    话音刚落,徐老师已经被一杆学霸围得水泄不通。十分钟后,他像从海底浮上来透气一样喊道:“告诉大家两个消息——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坏消息,你们要听哪个?”

    不少同学开始起哄:快说快说,别在这里卖关子了。

    “好消息是,今年扩招了!”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今年扩招了!”

    大家都笑了,只有几个人理解里面的深意,一脸凝重。

    庄思月就是那个一脸凝重的学生。她神色严肃,不是因为今年扩招会带来今后的就业困难,而是她本来不想当老师,却必须填报师范这个专业。

    当一名教师是没有前途的,更何况是乡村老师。她的成绩并不出色,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这次扩招,说不定她连大专都进不去,铁定要复读了,她的家庭环境不允许她复读,她的出路只有一个,马不停蹄地往前奔,快点拿到文凭,快点养活自己,快点分担家庭的重担。

    这几天,她把那本报考说明书都翻烂了,师范院校不但不要学费,还会发生活补助,这样的美事,正适合她这样贫困家庭出身的学子。

    不久,学校的墙壁上,大红的榜纸贴上去了,她从头至尾看过去,也没有自己的名字,几个好朋友都金榜题名,考上了985高校,朱一凡被重庆大学录取了。命中注定了二人的云泥之别。她目光定定地看着红榜上的朱一凡,喃喃道:别了,朱同学!我们是没有缘分的,到此为止吧。

    九月底,当庄思月收到了地方某师范院校英语系的录取通知书。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最后,父母逼迫着她去报到,家里已经拖不动两个学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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