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这是间儿童烘焙室。
屋里很暖和,墙上描绘着与烘焙有关的卡通涂鸦,摆放的桌椅板凳也都是饼干和蛋糕的形状。大概在老师讲台的位置,摆放了一台模样夸张的大烤箱,屏幕上倒数计时,显然还在奋力工作。
屋里弥漫着一股香甜好闻的味道。
施妤多闻了一会儿,就开始感觉到饿了。有句话她说的是事实,她中午身体不舒服,没胃口,晚上直到现在都还没吃饭。
她给知遥穿好衣服,拎起小书包。
抓紧时间要走时,知遥小幅度地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
傍晚放学,知遥和善善两个小朋友都没有家长来接。
林老师便拜托了她们,来烘焙室帮他做饼干。面团和到一半,善善家长来把她接走了,知遥很能干,一个人就用饼干模具压了好多形状的饼干出来。
生饼干被放进大熊熊烤箱,烤出来,变成了焦糖色。
林老师还教给她如何在饼干上画出图案来。
知遥牵着施妤,去看蛋糕桌子上摆放着的涂好了糖霜的饼干:圣诞树,圣诞帽子,雪花片……都是各种各样有关圣诞的主题。
其中有个胸口上画了歪扭爱心的姜饼人。
“这个是我画得!”知遥小心地拿起来,递给施妤,“给姨姨吃。”
施妤很惊讶,也惊喜,她没舍得吃,先拿手机拍了一张留念。她看着知遥期待的眼神,又举着爱心姜饼人,和知遥拍了张合影,发给阳霁。
知遥捧着手机说:“妈妈,我也有给你留一份!”
她很想念妈妈,但她也明白妈妈是因为有急事,暂时需要离开,所以她乖巧地没有催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刚出炉的饼干酥脆,香甜,隐隐还有点没有挥散去的热度。
施妤吃过,只感觉更饿了。
在过于温暖的室内待上一会儿,她也被暖风熏得有些头晕眼花。她用拎小书包的手臂,遮掩地抵在肚腹上。
临出门时,却又被林奢译叫了住。
林奢译递给施妤一个印有向日葵花的手提袋。
沉甸甸的。
施妤不由扫一眼旁边桌上摆放着的各种饼干,花里胡哨的,每一个都在叫嚣“我很好吃”。而且她刚也偷偷看到他装了一个饼干礼袋!
手提袋里会有饼干礼袋吗?
施妤小幅度地拉开,瞅了一眼:里面是今早她多给知遥穿得毛衣外套,和卫衣。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施妤:……
不过林奢译确实装了一个饼干礼袋,还系上了漂亮的丝带。他微附身递给了知遥,笑说:“这是今天帮老师做饼干的谢礼。”
知遥开心地收下了。
林奢译顺带着看向施妤,又笑了笑:“路上慢走,注意安全。”他很白,冷白皮,眼睫乌黑,唇是清淡的水红色。
他眉眼温柔,徐徐地笑开。
在回程的路上,施妤还在回想他的笑。
她有点烦心地“啧”了一声。
如果不是林奢译以往的劣迹斑斑,她几乎是要觉得,他笑得还挺好看的。他以前从来没这么笑过。
少年时他表达感情的方式非常直白,欢喜地冲过来,抱紧她,恨不得把她勒进骨子里,他在她耳边复述:“喜欢”“超喜欢”“最喜欢你”。
哪有这么弯弯绕,柔情的一天。
施妤一边想,一边肚子继续饿得咕咕叫。
车里是密闭空间,待没多久,她隐隐约约地,也闻着有一股香甜的奶油味儿,越闻越饿。于是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她伸手在储物盒里摸零食吃。
零食没摸着。
知遥在后座小声地喊了句:“施妤姨姨。”她把林老师给她的饼干礼袋拆开了,拿了一块圣诞帽形状的饼干出来,“给你。”
施妤没接。
知遥就解释:“没关系的。”
其实各种形状的饼干,林老师一样都给她装了三块。她分给施妤姨姨一份,自己吃一份,也能给妈妈留一份。她和林老师烤了好多好多的焦糖饼干,但具体用途的话,林老师神秘兮兮地,说要保密。
她的礼袋,是谢礼。
其实也是林老师在偷偷贿赂她,不要把有圣诞饼干的事提前说出去!
施妤一回家,直奔厨房,开大火给自个煮了碗泡面。她打了两个荷包蛋,分给知遥,还把锅里仅放的一把小青菜都夹给了她。
知遥忧虑地看她:“妈妈说,好孩子应该多吃青菜。”
“……”
“妈妈还说,方便面是垃圾食品,不能常吃。”
但她跟着施妤的这些个日子,施妤不是在叫外卖,等外卖,就是在煮泡面,还不放青菜叶的那种。
施妤一边忙不迭地吸面,一边伸手把知遥的眼睛给捂住了,问:“还看得见我在吃什么吗?”
知遥乖巧地说:“看不见了。”
施妤就点头:“我在吃丰盛的大餐。”
“哇哦。”
“你仔细闻闻,有没有闻到蘑菇炖鸡的味儿?”
知遥眨眨眼,纤长的卷睫毛刷了刷施妤的手心,她难得调皮地说:“我闻到了小鸡炖蘑菇方便面的味道!”
施妤给知遥洗澡澡时,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在浴室里都有回声。
她拿了大块的浴巾把知遥裹起来,塞进被子里,只露出个小脑袋。她拨过去阳霁的视频,便把手机递给了知遥,自个洗漱去了。
她量了□□温,371度,不算发烧。
但她又打了个喷嚏,施妤想着,还是决定冲杯感冒颗粒喝。
知遥正在跟阳霁讲说,今天在幼儿园发生的事,她学了什么新知识。又说她和小林老师一起烤了饼干,还特意给妈妈留了一份。饼干是圣诞主题的,再过几天到了圣诞节,幼儿园会举办一个圣诞晚会。
施妤端着热水杯,搅拌着里面的感冒冲剂。
她往知遥旁边一坐,跟接通了知遥的脑电波似的,把她欲言又止的话,直接问了出来:“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视频里,阳霁的笑容僵了点。
她背后是面雪白的墙,没有装饰,看不出来是在哪里。
阳霁勉强地笑了笑,说:“还不确定。”
她边说,不自觉地往她的左前方瞥了一眼。那里似乎是站着个人,含糊地对她说了什么,听不真切。很快,阳霁重新看向视频,神态恢复了自然,她又笑了笑,“快了。”还卖了个关子,“到时候跟你说个好消息。”
她关切地叮嘱知遥:“妈妈不在的时候,遥遥要乖乖地跟着施妤姨姨呀。”
知遥乖,特别乖。
施妤半夜被冻醒了一次,她模模糊糊地拍开床头灯,便看见知遥盖着她的被子,老老实实地,正睡得温暖而安稳,一点也不需要她额外的操心。反观她自个的被子,被她踢了个乱七八糟,半截滑落在了地上。
施妤把被子拉起来,重新裹好。
关灯时,她又看见被她随手放床头的那杯感冒冲剂,还是满的。得,她一开始嫌热,想放凉再喝,然后就忘了还有冲剂的事。
施妤懒得再起身,便就这么又睡了过去。
这次梦里,施妤恍然间梦见了林阿姨。
施妤打小家庭条件不错,但爸妈感情不和,夫妻俩相看两厌,借常年出差来逃避相处。亲生爸妈对她持不管不顾的放养政策,反倒是隔壁家的林阿姨看不下去,心疼她,平日里对她多有照顾。
虽然林阿姨出门在外时,总有些瑟缩和唯诺。她多般遮掩地,仿佛自个见不得人似的,从不与人多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但她私下里,其实是个十分温柔、和蔼可亲的人。
两人遇见时,她会柔声喊她“小妤”。
逢着林叔叔不在,她还会让林奢译喊她去她家吃饭。
降温时,她叮嘱她多穿衣服。在她受凉感冒的时候,她给她煮好喝的米粥,喂她吃药,怜惜地抚摸她的脑袋,哄她入睡。
淅淅沥沥的下雨天,林阿姨带上两把雨伞,等他们放学。
一把给林奢译。
一把给她。
林阿姨的皮肤很白,是种常年不见光的冷白色。
她伸出的手腕上,始终都带着青紫狰狞的掐痕、抓伤,在愈合的疮疤,和遗留下来的道道割过腕的痕迹。
两家是对门。
林叔叔每每喝得酩酊烂醉,辱骂,歇斯底里地打人的时候,剧烈摔东西的声音,林阿姨撕心裂肺的惨叫,都能清晰地传到施妤的家里来。
直到那一天。
警笛长鸣,隔壁出了命案,林叔叔死了。两名警/察也铐走了林阿姨。
她再次变成了一个人生活。
林家也只剩下了林奢译孤零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