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悲慈寺
悲慈寺是三棺城内香火最盛的寺庙，位于城中东南隅山上，要攀登一道长长的石阶梯才能看到寺庙大门。
“佛门圣地，磕头静悟千秋蝉，神殿灵天，拱手祈安万代心。”
陈牧仰头，看着悲慈寺门前的一副楹联，念了出来。
然后他转身望向苦闻小和尚，问道：“小师父，你觉得这楹联，禅机如何？”
小和尚平静地摇了摇头，只是一笑，不做评价。
陈牧耸耸肩，继续踏步上前，说道：“我倒是觉得一般，太直白了，不像佛陀慈悲。”
没想到这句话竟然被一个同行的老妇听见，她杵着拐杖就噌蹭走到陈牧面前。
“你这少年郎，口无遮拦，可知这楹联是何人所写？”
陈牧看了眼老妇，拱手笑道：“不知，还请老人家指点。”
听到老人家三个字，老妇脸上浮现愠怒，瞪了陈牧一眼。
她张嘴想要说点什么，视线在陈牧和苦闻和尚的脸上转了几圈，向来牙尖嘴利的她，一时间居然难以从两个少年的容貌上，找到缺陷进行评判攻击，于是心中愈加愤懑。
“哼，小儿无知，这副楹联可是空蝉上师的手笔！”
“空蝉上师何许人也？乃悲慈寺现任方丈，妙缘之祖、破妄求子菩萨，佛法无边，灵验得很，传闻前世乃药师琉璃佛祖座下童子。”
“这么一位有大智慧，大功德的菩萨上师，以他毕生佛法感悟，写下的楹联，字字珠玑，禅机无穷，每年不知有多少信徒不远千里，就为了在寺门前参悟这二十二字玄机。”
“你倒好，一个粗鄙武夫，连书都没读几本，就敢在此大发厥词，唐突冒犯空蝉上师，还不快快诚心道歉，迷途知返？”
老妇呵斥之声极大，引来周围许多香客的注意。
就连寺门前身披袈裟的几位悲慈寺僧人，都有意看了过来。
老妇见状，越发兴奋，双手叉腰，正要继续高谈阔论。
恰在此时，一支声势浩荡的人马，从寺中走出，只见众多健硕家奴，美艳婢女，簇拥着一位头戴金步摇的华贵妇人，正要下山。
“是方夫人！”
老妇眼前一亮，也顾不上陈牧和小和尚了，放低身段，扭着腰身就要上前笑迎。
临了，还转头给陈牧翻了个白眼，撇嘴道：
“这位方夫人更是尊贵，乃城中韩家的大夫人，何等身份地位，连登门求见都得提前一月递上名帖！”
她说完，转身就露出谄媚讨好的笑容，一边迈着小碎步向前，一边大声道：
“方夫人！方夫人！好巧啊，你也在此上香呢，我是广袖阁的红姐啊，前些时日我们还探讨过襦裙的款式呢！”
老妇声音更大了，似乎巴不得整个寺门前的人，都知晓她和方夫人的关系。
但那位雍容华贵的方夫人，神色匆匆，却连抬眼望她的兴趣也无。
就在老妇兴冲冲赶到韩府队伍前头时，突然被为首的家奴用力推开，整个人狠狠地就摔在了石阶之上。
手肘和额头上都磕破了皮，流下鲜血。
老妇被这粗暴的推搡给惊呆了，扯着尖嗓子叫嚷道：
“你这狗辈，胆敢推我？知不知道我和你家夫人是相熟的要好姐妹？！”
家奴只是瞥了她一眼，冷笑一声，没有回话。
只是在路过老妇面前时，用靴子大力地跺地，扬起一地灰尘，呛得老妇掩面咳嗽。
等烟尘散去，她抬起头时，韩家的队伍早已经遥遥远去，只给她留下一张张无情的背影。
除此之外，沿途香客更是对着她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阵刺耳的嘲笑之声。
落在老妇耳中，却像是拿小刀剜肉般让她痛不欲生！
老妇坐在石阶上，愣了半晌，突然间悲从中来，放声嚎啕大哭。
但她哭没多久，就见两个扫地僧人，举着扫帚来到她面前，冷声道：
“去去去，要哭往边上躲远点，这是悲慈寺的正门，香客来往密集，今日更是要迎接贵客，你在此哭泣，成何体统？”
真可谓祸不单行！
老妇一边躲着扫帚的攻击，一边狼狈往边上躲避，
她再回头凝望时，却早已不见了方才两位少年的身影。
…………
刚跨过寺门，就有一个灰衣僧人迎上前来，拦在陈牧和苦闻和尚的面前。
他眼神不善地在苦闻小和尚身上打转，开口道：“这位小师父，不知从何处来？”
苦闻小和尚双手合十，应道：“阿弥陀佛，小僧苦闻，乃云游僧人，听闻贵寺即将举办驱邪法会，故来此观摩，讨个斋饭。”
灰衣僧人见小和尚态度端正，言辞恳切，眼神稍微变得和善少许。
只是依然不太热情，开口道：“既然如此，当守我悲慈寺的规矩，不可随意乱跑动，另外，斋饭是要收钱的，一百钱一份。”
“斋饭也要钱？”小和尚惊呆了。
他从未听闻过在寺庙讨个斋饭还要收钱的先例。
往常都是各地流民因天灾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时，就会前往沿途寺庙讨个斋饭。
对很多流民来说，虽不能管饱，但这一口斋饭已经是他们能够活命的最后依仗了。
若天下寺庙连一口斋饭都要收钱，估计每逢灾年，饿死的贫苦百姓，至少还要增加数十万！
而且还是一百钱！
什么概念？
如今景朝大治，朝廷九品官员的月俸，折算成铜钱也不过是五百钱上下。
也就是说，这悲慈寺内的一顿斋饭，要去掉一位当朝九品官员的五分之一月俸！
寻常百姓如何能承担得起？
看到小和尚惊讶的眼神，灰衣僧人却露出了鄙夷的冷笑。
“你当我门悲慈寺是什么小门小派吗？这每日往来香客，数以千计，若不收钱，岂不是要被那些贪婪无度的市井小民，吃成空山？”
一时之间，苦闻小和尚抬头看向高处连绵不绝，香火升腾的一座座大殿，竟不知要如何作答。
身处寺庙，人流如织，但这一刻在小和尚心中，却倍感孤独。
最终，
万千心绪也只好化作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