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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严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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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驼队一路东进,走过大漠绿洲,走过千年胡杨林,走过炽热如火的赭红巨石山,走过几日都荒无人烟的戈壁,走过流沙千里的沙漠,走过一汪清泉宛如弯月的鸣沙山脚,终于在朔月到来之前,走到了沙州。沙州设有两关,出阳关则无故人,入玉门则入中原。

    此时,一行人正站在高高的玉门关城墙下。

    迈进这里,算是离家千里的阿宛与苏克莎第一次踏入真正的中土大唐,两人雀跃不已,看什么都倍感新鲜。阿宛抬头看着这一座屹立在千里平原上高耸的城池,扭头问崔宗之:“阿爹,这里地势平缓,为什么要在这样一马平川的地方修建那么高的一座城?”

    崔宗之笑而不语,问向王维:“十三郎,你来说说。”

    王维低头沉吟了一会,道:“ 班超在垂暮之年上书天子:臣不敢望到酒泉,但愿生入玉门关。西行之路上的旅人和沙场将士们,只要远远望见玉门关的城墙,就如同在大海中看到灯塔,找到了故乡所在。”

    一时间,众人都寂静不语。阿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可我的故乡和故人,都在这阳关之外……”尔后,她又绽出一个笑颜,拉住了苏克莎的手,对崔宗之和王维笑道:“阿爹,等搞清楚我阿娘的事,我还是想回到大漠,可以吗?”

    二人心里皆是一声叹息,人生路漫漫,有多少人少小离家后终身再也没能踏上故土。崔宗之并未说破,只是温和地笑着:“好,有机会一定送你回来。”

    几人正说笑着,远远看见城门已经洞开,一队人马从里面穿行而出,为首的是一个与崔宗之差不多年纪的身着红黑相间锦袍扎甲的武将,面庞清瘦,目光锐利,骑一匹白蹄乌骓缓缓而来,远远地便听见一声洪亮的:“崔五郎!可算等到你了!”

    崔宗之哈哈大笑,策马快步向他奔去:”裴二郞,几年不见你又老了不少呀!“

    说着,两人凑到一起各种勾肩搭背,吵吵嚷嚷的说笑声一直传到老远。

    这一路上,崔宗之作为这一行人中的年长者一直老成持重,几人第一次见崔宗之如此少年行状,都面面相觑,做起了鬼脸。

    两人厮磨了好久,崔宗之这才想起来向大家介绍了这故友,正是出身河东裴氏的龙华军使 裴旻将军,少时曾与崔宗之一同游历山川,用崔宗之的话说,就是:上过山打过虎射过蛛,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其它几人还好,王维可是对他肃然起敬,要知这裴氏一脉各朝各代都镇守西域门户,至今巴里昆城外还有一块《裴岑纪功碑》1以铭记当年东汉敦煌太守裴岑率郡兵三千杀死呼衍王的赫赫战功。这一次,崔宗之正式用博陵崔氏的身份向裴将军介绍了两位义女,阿宛即崔宛儿,苏克莎即崔乐儿。

    寒暄过后,裴旻将一行人引入玉门关内的将军府中歇息。

    塞外苦寒,虽是正四品的将军府,却也远不如中原的官邸奢华,只是三进小小的院落,但胜在高墙青瓦,厚实坚朴,在一片黄土院落中也算气度不凡。院内错落摆放着一排排的兵器架子,石锁,梅花桩等物,可见裴旻将军于武艺上从未松懈,众人不禁暗暗佩服。

    此时,难得聚首的两位故友正在长谈。

    崔宗之并不避讳,说起了因韦后令牌而致恩人一家无端被屠戮的惨剧。

    裴旻握着兽首青铜爵,沉吟许久,长叹一声:“五郎,这事真是无妄之灾……”

    崔宗之拍了拍脑袋:” 这几月来,每每思及事此,都后悔不已……“

    他苦笑一声,仰头一口喝干了酒:“你也是知道我,自小浪荡,不想建功立业,与家中父亲实不相投,从不在庙堂上花心思,所以才犯下这样的大错……“

    裴旻摇摇头:”非也,此事根源不在你,说到底这令牌是令尊相赠……“他顿了顿:”大内高堂之争由来以久,想要能两全者少之又少,令尊算是头一位……“

    这话崔宗之听来,不知是佩服还是嘲讽,只默默不语又干了一杯。

    裴旻拍了拍他肩膀:“你收养了两位遗孤,也算功德一件,此事不必再挂怀。如今虽说宋王三辞太子之位,相王入主东宫,但毕竟仍未成定数,令尊崔大人为表忠心将京城南边的韦氏家族屠戮殆尽,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放过,甚至冤杀了不少隔壁杜府之人,未免也太操之过急,朝中非议之声四起……”

    崔宗之脸上不忍之色更浓,低声道:“裴兄!我在安西都护府听闻曹大人说起此事,也觉得杀戮太重!只是家父所为实在不好在外人面前臧否,但心中……实不赞同!”

    裴旻正色道:“自武后乱权后,大内储位之争风云变幻,莫不能料,事到如今,我倒是劝你,若真如你所说,其中一女的身世与宋王府素有瓜葛,不如等东宫之位尘埃落定后再行事……万一时局变动,对此女,对你们也是更为妥帖。”

    崔宗之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连着下了三四日,沙州变做了孤城。这漫天黄沙的千里戈壁一时间变成了茫茫雪原,唯留驿道一痕,玉门关一方而已。

    小小的院落中却是生机融融,不时传来阿宛和苏克莎的嘻闹声和琴弦声,只王维一人在房里,誊写着《千字文》《诗经》《论语》《珠玉抄》和《籝金》等开蒙教材,不时地在晦涩的字句旁边加一些浅显好懂的标注。崔宗之翻看良久,说:“十三郎,再过两年你年十五了,便要上长安参加秋帏。阿宛她们学得认几个字便罢,倒是你自己,大中小经也得继续温习着,不可荒废!”

    王维只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崔宗之不悦道:“还有,她们既是女儿家,那《女则》《孝经》之类的才是正经……博陵崔氏的义女,有多少又眼睛盯着……”

    王维猛地抬头,脱口而出:“她不需要!”

    他一改往日的温和与不争,正色道:“孔子说,因材施教,舅舅即让我来开蒙,她们是什么心性我明白,我自有章法 。“他顿一顿,又缓和道:“那些……日后再说吧……”说着,便低下头继续誊写。

    崔宗之气结,却看王维那酷似妹妹的清秀却坚毅的眉眼,只得叹了口气走开了。

    住在将军府里的时日,王维一改温和的形象,转身变成一个严厉的开蒙老师。

    他知道阿宛这人性格散漫,可是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贪吃。人有软肋就可管教,王维的法子就是:每背完一篇或写完一篇端正的字,就让厨房新做一样中原的小吃给她;背得快或者意思解释全对的,就奖励她任点一样;如果哪天偷懒没有完成功课,或释义时东拉西扯完全文不对题的,那这顿就只有一碗小米粥,全无荤腥。

    这些招术恩感并施,把阿宛管得服服帖帖。左右大雪封城无处可玩,她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想着如何从王维那里多占一些好吃的,不管写字还是诵读,都认认真真毫不敷衍。

    但阿宛的聪慧让王维有点始料不及,但凡是她想用心学,没有她做不到的。这不,只不过半个月光景,什么花折鹅糕、糯米糕、奶酪樱桃,天喜饼、密云饼、铛糟炙,但凡将军府里能折腾出的小吃她都吃了个遍,整个人便胖了一圈,原因为风吹日晒带点小麦色的脸也白了好多,再加上现在她已经换成了汉人的双髻装束,整个人更是白胖可爱,让人忍不住想在她脸上掐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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