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簪子
傅池衍与林张离开密道时,便看见那林慕禹独自一人站在湖边,眼见他们从藏书楼出来了,便踮着脚尖眺望着他们。
待二人走过石桩后,林张便再次踩下那草地中的机关。这机关的按钮隐藏得相当隐秘,就算是趴在地上找也不一定能找得出来,而且按下时需要不少力气。
林慕禹的目光落在傅池衍的身上,但望向他的眼神有些少女的羞涩感,她担心被人看穿她的小心思,便连忙跑到林张身边,搂起他的手,道:“阿爹,你瞧你,这一身泥土的,也不知先沐浴更衣后再带着傅公子参观。”
林张闻言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那已经干硬了的泥土,笑道:“怪不得我总感觉腿上硬邦邦的,不说了不说了,我去洗洗,禹儿!好生照料着傅公子。”
林慕禹看着林张急匆匆地离开,而后又转身对着傅池衍,双手交叠于腹前,轻声说:“傅公子,您难得来我们府中做客,不如先吃过午膳再离开?”
傅池衍没有太过思虑,很痛快地便答应下来了。他几年前意外结识林张,那时还不曾知晓他已娶妻生子,而且林张最大的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了。
林家是做粮商的,林张一般都会亲自下田,或亲自到店铺中打点,性格随和亲民,大米的价钱也是尽量卖到最便宜,三女儿林慕禹也时常会到街上施粥,只是崔扶月的那批难民属实是多得超出了她的预期,所以才没有准备到位。
傅池衍在此处吃午膳吃得还算愉快,只是林张有位小公子,调皮得很,吃个饭也没能安静得吃,吵得傅池衍没个清静。
可林张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位小公子的行为,他们家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所以一直都是任由着小公子怎么胡闹,说小孩子天真烂漫,最是爱玩的时候,更不应该用死规矩束缚着。
傅池衍回到客栈时,发现崔扶月和正清涵嬅围着一桌子的菜发呆,他缓缓向他们走去。当正清与涵嬅看见傅池衍回来了时,立马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崔扶月见状便知晓是傅池衍回来了,但她没有起身,而是坐在椅子上,用手撑着下巴,说:“正午都过了好一会儿了,你不饿吗?”
傅池衍这才恍然大悟,他们围着这一桌子的菜一点没动是在等着他回来,然而傅池衍却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把他已经吃过了的事实告诉他们。
崔扶月给旁边的位置上的茶杯里倒上了茶,起身双手递给傅池衍,说:“公子请喝茶。”
傅池衍伸手接了过来,然后小酌了一口这淡得厉害的茶水,忍不住蹙眉,这喝着像茶又像清水的茶属实是有些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
“公子去了何处?”崔扶月问。
傅池衍有些刻意隐瞒的意思,但说的也并不是谎话“我曾在烟城结识了一位故友,去了他家中做客,耽误了些时间。”
崔扶月闻言点了点头,又说:“那为何连个伺候的人都不带?”
“我那位好友,不喜外人。”
傅池衍说谎都不带眨眼的,崔扶月也就很轻易地便信了,傅池衍见崔扶月有所松懈,面上便露出了一丝浅笑,抬手扳在身后,坐在了崔扶月旁边的位置上,拿起一旁整齐摆放的筷子,边夹菜边说:“饿死了,你们也别干站着了,坐下吃吧。”
崔扶月坐下后,那二人便也跟着坐下了。林家的饭菜是林慕禹亲自下厨做的,很合傅池衍的胃口,以至于多吃了一点,现在根本就没有一丝饿意,不过是心疼崔扶月带伤还要再此等他吃饭,便就陪着吃两口罢了。
晚间,崔扶月坐在床上找自己的发簪,后来怎么找也找不见,便以为是晕倒之时掉在地上了,便想拖着那一瘸一拐的腿出去找找。
结果她刚走到门口便听见房门吱吖一声轻响,进来的人是傅池衍,他手中还端着一盆热水,木盆的边上还挂着一条白色的毛巾。
傅池衍见状连忙将房门关上,快步走到床边将木盆放置地上,又边说边走到崔扶月身边搀扶着她坐到床上,“你腿还没好,切莫乱动。”
“我没事,我只是想去找我的簪子。”
傅池衍闻言动作一顿,那簪子不在床上,也不在外边,而是在傅池衍的身上。他没有立刻便告诉她簪子没丢,而是问道:“那簪子,对你很重要?”
“当然。”崔扶月说着,便抓住了傅池衍的手臂,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说:“你让我出去找找好不好?”
傅池衍蹲下身来,想伸手替崔扶月拖下鞋袜,不曾想她却将脚缩了回去,一脸不解地望着他,傅池衍没有说话,而是强行将她的脚拉了过来,道:“别动。”
于是崔扶月便老实地坐着,任由傅池衍脱她的鞋袜,随后便将她的脚缓缓放入那热水之中,暖流瞬间游满全身。傅池衍抬头问道:“水温可还合适?”
崔扶月点了点头,道:“刚刚好。”
于是傅池衍便又地下头专心地替崔扶月揉脚。她的脚不大,都还不如傅池衍的手大,傅池衍这认真的模样让崔扶月有些不适应,主子给奴婢洗脚……本就不妥。
“公子,我自己来吧。”
“簪子是定情信物?”
崔扶月闻言一愣,不明白傅池衍在说什么,便见傅池衍停下了揉脚的动作,抬头看着崔扶月。
崔扶月思索片刻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心想许是他以为这簪子她日日不离身,就算是男装也不舍得摘下,是因为这是和闻人语的定情信物,所以见崔扶月就算是顶着腿上的疼痛也要出门去找时,立马便冷下了脸来。
崔扶月底下头捂着嘴笑,生怕傅池衍看出她在笑,奈何她的动作实在是太明显了,傅池衍脸色一黑,冷声道:“你想到他就这么开心吗?”
崔扶月立马便收敛了笑容,眼神怯怯地看着傅池衍,小声说:“谁要是给我送这种用来杀人的定情信物,我肯定跟他翻脸。”
傅池衍闻言脸色立马便不一样了,反复斟酌着崔扶月的话,最后还自嘲地笑了起来,问:“不是他送的。”
崔扶月的脸朝傅池衍凑近了一些,颇有些挑逗之意道:“谁啊?他是谁?你想说是谁?”
傅池衍见状嘴唇微扬,无奈地捏了捏崔扶月的脸蛋,说:“你皮痒痒了?”
“我错了我错了。”
傅池衍笑着放开了崔扶月,又继续低头给崔扶月揉脚,崔扶月撑着下巴看着他的手法,看起来格外娴熟,便好奇问道:“你练过?”
傅池衍一开始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后来才缓缓反应过来,崔扶月甚至还吐槽他今天的反应怎么这么慢。
傅池衍深吐了一口气,立马便变得严肃了起来,看着气氛崔扶月便知道,必定是一个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但傅池衍却觉得跟崔扶月说说也没什么,毕竟这早就是东阳侯府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他边揉着崔扶月的脚,便说:“自母亲离世后,便被两位姨娘百般刁难,日日都要我为她们洗脚,嫌我技术不好,便让嬷嬷亲自管教,这技术自然而然地也就好了。”
不说也知道,这个管教定然是不安好心的,崔扶月听着傅池衍儿时的经历,不免有些心塞,就算她已经听过他的传闻千万遍,但终究也都是从他人口中得知的,如今亲耳听见从傅池衍口中说出她听了千万遍的传闻,又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傅池衍见崔扶月这蹙眉的模样,笑道:“怎么?现在知道心疼你家公子了?”
崔扶月傲娇地将脸别开,回道:“一点点吧。”
“笨蛋。”
“什么啊!我怎么就变成笨蛋了?”崔扶月气急败坏,像一只杂毛的猫咪,而且现在受伤后像一只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小奶猫。
傅池衍说:“自己的簪子都能弄丢,不是笨蛋是什么?”
崔扶月无话可说,在这一点上她也认为自己是笨蛋,上一次因为忘戴簪子而被冤枉,差点丢掉小命,如今为了保命又将簪子弄丢了,她直想给自己一巴掌清醒清醒。
“不是定情信物,那为何如此紧张?”傅池衍问道。
崔扶月苦笑道:“是及笄礼物,师父送的。”
后面就不用再过多解释了,傅池衍都知道,如果不是梁田,崔扶月早就和崔府上下一起死在那天晚上了,崔扶月紧张这梁田送的礼物,也正常。
“扶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好吗?”傅池衍问。
崔扶月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她很想快点为崔府上下报仇,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势单力薄,别说杀掉周章了,就算是那上了年纪的傅临,她都不一定打得过,一根簪子,能杀得了多少人呢?
如今世人都知道了崔扶月的真实身份,也并没有对她赶尽杀绝,也不知是对崔凤还存留着一丝怜悯之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崔扶月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傅池衍了。
说罢,傅池衍将洗脚水处理掉之后又折返回了崔扶月的房间,这次又带来了什么东西,只是他一坐在床边,便拿出了崔扶月的簪子。
崔扶月能再次见到她失踪了的簪子,实在是喜极而泣,她问道:“你在哪找到的?”
傅池衍抬手挠了挠头,回道:“我刚刚出去找了一圈,就在客栈门口。”
“骗人。”簪子上沾了血,可这簪子是很干净的状态,他不可能在倒盆水的功夫里就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崔扶月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狐疑似的看着傅池衍。
傅池衍被她盯得浑身发毛,便妥协道:“好啦好啦,是在俞三娘的院子附近找到的。”
崔扶月得到一个可信的答案后,这才放心地将簪子插回头上。她这手都还未放下,傅池衍便抓住了她的手腕往自己那边带了一下,仔细地查看着崔扶月手上的伤。
于是他便打开了刚才带过来的金疮药,小心地涂抹在崔扶月的手指上,边涂还怕她会疼,从嘴中吐着气,崔扶月说:“早不疼了。”
她说这话的初心是想让傅池衍不要太过担心她,可她这不说还好,一说傅池衍便开始自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让她落入土匪之手,遭受拶指之刑,断骨之痛,最后在他能做什么的时候,她的伤口却已经愈合了。
他若是知道崔扶月被两个男人羞辱欺凌,想必就算是知道那两名土匪已经被杀死,也还是会将他们从坟地内挖出来,直接将骨头挫成灰扬了。
可是她就算是不疼了,那原本纤细白嫩的手指如今确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每每见到也还是会回忆起那段惨痛的几天的吧。
崔扶月见气氛不对,便立马转移话题,故作镇定道:“听说你当上中河县县令了呀,那我以后还要不要叫你公子呢?”
傅池衍摩挲着崔扶月的手,“别叫公子,叫我的名”
崔扶月眉毛一挑,便笑道:“傅池衍?”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个不是我的名,我也不喜欢这个表字。”傅池衍面无表情,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
崔扶月立马便慌了,他是没说过,但外老太爷跟她讲过,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才是对的,结果干脆抬手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
“你做什么?”
“我此前不开心的时候,你也这样摸过我的脑袋,很有效的。”崔扶月说完便露出了那整齐地八颗牙齿,笑得格外灿烂。
傅池衍看着崔扶月这张如沐春风的笑脸,真的好想将她娶回家,好想让她真正的属于他一个人。
“那我也同琳琅一般,唤你阿绥,可好?”她说完没等傅池衍回话,却又自顾自地说:“不好,实在是有失分寸……”
“好。”傅池衍说:“你此后便叫我阿绥,记住了,你在我这没有尊卑、高低贵贱之分。”
崔扶月傻愣愣地看着那一脸认真的傅池衍,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