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蜜饯
“你是何人此处又是什么地方”
梁田呵呵笑了两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屋外严寒,六姑娘在屋内好生歇着,待汤药熬好,在下亲自给姑娘送进去。”
他说着,才瞟了一眼旁边,汤药早已沸腾的水花四溅,他赶忙拿起一旁的抹布盖在盖子上将其掀开,沥了沥碗里的水,将汤药倒进去。
崔扶月没有听他的话,站在原地不动,而是看向了那紧闭着的竹门。
他见状又冲崔扶月笑了两声后,捧着碗小跑进了屋内,他将碗放下,从胸口处拿出了一包蜜饯,摊开包装纸,拈起一颗便塞进嘴里,嚼了几下便冲着门外的笑道:“真甜啊,这老于家的蜜饯果然是此间一等,甜儿不腻,还有阵阵清香,最适合这拉着个脸心情不快的六姑娘吃了。”
崔扶月听到“老于家蜜饯”这几个字时,才缓缓回头去看坐着看向她的人,梁田笑着冲她招了招手,示意背着天光的十岁姑娘进屋。
崔扶月与其他孩童不同,但也终究不过是黄口小儿,哪有黄口小儿能抵得住蜜饯的疑惑
她伸出手,摊开手掌,示意梁田给她一颗,可梁田却将包装纸收了起来,指着那散发出阵阵苦涩感的汤药道:“将这药喝了,这蜜饯,便都是你的。”
崔扶月最是怕苦,此前每每感染风寒生病发烧,都有好几位奴婢追着喂药。她总会躲到院中的桥底下,让人找不见她。
崔夫人急的好似百蚁攻心般,找到她时恨不得给她几巴掌,好好教训教训,让她长长记性。
话虽如此,可崔夫人一见到崔扶月那肉嘟嘟的脸和水灵灵的双眸后便泄气了。担心奴婢笑话,便借口说六姑娘有病在身,改日再责罚。
不日便会抛之于脑后,也无人敢再提及,谁人不知崔扶月是崔府宅上的掌上明珠,从小没受过一丝的欺辱。
如今她如刚出鸟笼的金丝雀,对笼外的世界充满陌生和惧怕而又充满了好奇心,失去了笼中所得到的庇护,此后是生是死,全凭她一人的造化了。
想到此处,她立马捧起木碗,皱着眉头将那苦的发涩的汤药一饮而尽,相比她目睹满门被俘之苦,这汤药的苦根本不算什么。
梁田见状立马往她的嘴里塞了一颗糖粉最多的,笑道:“六姑娘真棒。”
崔扶月被夸的羞红了脸,蜜饯在嘴里甜滋滋的,她面带浅笑,却不敢抬头。
梁田起身拂袖,欲要向门外走去,耳边却传来了崔扶月稚嫩尖锐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救我”
“不知我是何人也敢吃我给的东西”
崔扶月没有说话,梁田缓缓回头,又坐回了原位。
他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想将崔扶月拉到身边,可她竟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了胆怯的表情。
梁田缩回了手,说:“你也莫要伤心,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先生还未回答我。”
“先生”
“你长着一撮长长的胡须,和书院的先生一样。”
梁田哈笑两声,回道:“我可不是什么先生,我是……刺客!”
他特意加重了“刺客”二字的读音,以为会吓着这黄口小儿,可崔扶月却说:“那我也要当刺客,先生,您教教我吧,我想成为像你一样厉害的大侠!”
梁田为她所说出的话而感到惊讶,也全不认为她是童言无忌,只是淡然问道:“你可知此物之危”
“扶月不知,扶月只知先生像我阿爹那般,淳朴敦厚,看着像好人。而先生仅凭一片竹叶便能断送他人性命,扶月也想像先生这般,这样我就能保护自己,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不曾想你这般小的年纪竟懂得这些。”
崔扶月讲话很快,此时她已是口干舌燥,便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而又问道:“阿爹阿娘送我上书院,自然是要懂的。”
“你为何要当刺客?”
“因为……扶月想替崔家报仇!”
她用着嘴软糯的声音,说着最狠的话。
说他是刺客也有些过了,只是编出个主意来吓吓崔扶月的,谁知她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还非常感兴趣。
梁田与崔凤是旧识,曾少时意气风发,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在劫匪手中救下当时还是大少爷的崔凤。
崔凤被提拔当上了将军,他便跟着去当了军师,与崔凤一同打过不少胜战,是过命的交情。
太子想将梁田为己所用,曾多次寻他无望,便想将其灭口,多亏崔凤暗中帮忙,梁田才得以脱身。
梁田厌倦了成日打打杀杀的日子,便隐居于青竹居,当得知崔凤被告通敌叛国,崔府上下无论男女一并杀无赦时,义无反顾地将崔氏唯一血脉救下。
崔扶月甘愿拜其为师,可她并非是他唯一的徒弟,在她还在拿着木剑胡耍时,一位背着背篓的少年人满面春风地走进院来。
她不明所以,觉得不认识的一并按坏人处理,便抖着手臂举着木剑对着少年。
少年却笑着放下背篓,蹲下与她并其,他用食指将那木剑按下,说:“六姑娘怎这般粗暴啊?”
“你是何人?”
“你猜猜看。”
崔扶月没有回他的话,而是一剑扎在了他的右肩上,少年还配合着捂着“伤口”,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
闻声而来的梁田低沉着嗓子,说:“阿离。”
江离迅速起身向梁田行了个礼,道:“师父。”
崔扶月也学着他的样子行礼,剑她也拿不稳,但行礼这方面,崔夫人教的极好。
“你怎也叫师父,你该叫前辈!”
梁田挥手道:“为师已收她为徒,日后你二人一同练功,扶月,他是你师兄,江离。”
崔扶月盯着江离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行礼道:“扶月见过师兄,方才是扶月失礼了,往师兄见谅。”
“无妨无妨。”
崔扶月看向背篓内的一些乱七八糟都草,不解的问道:“这些是何物?”
江离一听,便抱起胳膊,得意洋洋的回道:“这事我到栖神山上采摘的草药,不然你以为你的伤,怎么好的?”
“师父治好的啊。”
“没有我采的草药,你怎能如此快便能痊愈?诶,你知不知道栖神山有多凶险,特别是夜晚,猛兽多的很……”
江离喋喋不休的跟着崔扶月吹他在栖神山上的“传奇”事迹,毫不收敛。
梁田见这二人一见面就拌嘴,只觉头疼,但也是他早有预料的事情了,叹了口气便扬长而去了。
江离日日带着崔扶月到竹林内练功,见休息时离青竹居太远,便搬来了几块大石头,备了几壶茶水,原地歇下了。
江离手肘低着石面,一直脚曲奇,饮了口茶,说:“你这丫头从小娇生惯养,练了半个月才勉强拿稳木剑,没天赋。”
崔扶月端坐在江离对面,闻言问道:“师兄当初练了多久才拿稳的?”
江离淡笑道:“我不像你,师父是在锦阳道街头捡到的我,我啊,从小便与狗抢吃食,光是自保便练就了一身三脚猫功夫,学了不到半日,便学会了最基础的剑法。”
“你为何会被师父捡到?”
“那日我见一官宦给一发簪铺老板付钱时掉了一铜板,我见了钱便两眼放光,迫不及待的跑到他的脚边去捡,谁成想,他说我要偷他的钱,命人将我揍了一顿。”
江离喝了口茶水,继续说:“我躺在街边奄奄一息,再待我睁开眼时,已经是在青竹居了。”
崔扶月垂眸,从胸口拿出一包蜜饯来,递到江离面前,说:“我有的,师兄也会有。”
“师父买给你的,你吃吧。”
“师兄说的不对,师父是买给我们的,我们一起吃。”
江离接过了崔扶月递来的蜜饯,将一颗放进嘴里,是他从来没尝过的甜。
他抬眼小心点瞥了崔扶月一眼,见她双眼含光,略带笑意的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话说师父待你真是不错,我啊,练功晚回了连剩饭菜都没有,却允许你带着蜜饯来练功,练不好也不曾责罚过你。”
若不是崔凤对梁田有恩,担心崔扶月不愿留在青竹居,又无处可去,保全她性命的法子就是收她为徒。
她应该生活在豪门府邸,她学习的地方应该是充满书香气的书院,而非这被竹林包围,不见外世的青竹居。
可崔家儿女生来要强,从不向命运低头,即使家门被屠,就算她不具有舞刀弄枪的天赋。
元嘉二十年
“这能成吗?被师父发现就惨了。”
崔扶月站在后院厨房门口给江离放风,只听见厨房内一阵阵“哐当”的声响,也不知道江离在里面搞什么。
她生怕被梁田发现了,便焦急道:“好了没有?搞快点啊。”
随后江离便推开了门,他背着一个不是很大的木柜子,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袱。
“这么多?”
江离将包袱扔进了崔扶月的怀里,长腿跨出门槛,说:“师父近日去好友家中做客了,不会被发现的。”
说完便左右探了探,给崔扶月挥挥手,便弯着腰往前跑,小声喊着:“跟上!”
崔扶月很疑惑,明明师父不会发现,师兄为什么还要弯着腰跟做贼似的跑?
来不及做过多的思考,便快步跟了上去,嘴里还埋怨着:“你要进城卖药,干嘛拉着我受罪?”
“有你在,师父便不会责罚我们了,赚了钱咱俩三七分。”
“我七你三?”
江离说:“想什么呢,当然是你三我七啊。”
崔扶月突然停下脚步,直起腰板抱着胳膊说:“我不干,我去告诉师父。”
“诶!”江离连忙拉住崔扶月,说:“行行行,五五分,五五分哈。”
“这还差不多。”
江离每年都会在梁田出门的这几天里作妖,每次都难逃一打。
江离刚出青竹居的门,便又想到了什么,匆匆跑回屋里,拿了个薄纱斗笠,二话不说便扣在崔扶月头上,说:“师妹的安全第一。”
都城 锦阳道
江离一来到这个地方便感觉神清气爽,笑道:“此处是都城最繁华的街道,今日定能大有收成!”
江离利落地找了个空摊位,将包袱摊开,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草药,还有一株梁田舍不得用的千年人参。
崔扶月见了,目瞪口呆,说:“师兄,你怎的把师父的人参也拿出来了?”
“这要是卖出去,再怎么也值个四十两银子,安啦安啦,师父不会责怪我们的。”
说完,崔扶月还在若有所思,耳边突然传来了江离叫卖的声音,叫了一会儿,发现无人理会,他就起身搭起了个架子,将木柜子打开,把里面的工具一律摆在桌上。
江离拉了崔扶月一把,让她坐在椅子上,说:“考验你医术的时候到了。”
崔扶月连忙摆手道:“我尚未给活人医治过,恐出人命啊……”
“动物和人区别不大,你可以的。”
锦阳道上人来人往,无一人愿为其停留,空中下着鹅毛大雪,江离冷的直发抖,搓着手掌,给自己取暖。
他抬头看了一眼崔扶月,问道:“师妹,你冷不冷?”
“有点。”
江离这便要江外衣脱了给她,崔扶月连忙制止道:“使不得,这天寒地冻的,师兄担心着凉,扶月无碍。”
“那你再坚持一下,实在没客人咱就收拾收拾回去了。”
“嗯。”
不久,眼前便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鞋子,江离瞬间便两眼放光,抬头冲那人展齿一笑,道:“客官有什么需要的,随便看看。我们这都是上等的药材,别处可寻不到的。”
那客人穿的不算华丽,嘴巴周围长着一圈黑乎乎的胡子,沾了些雪,他皱着眉头蹲下,一眼便相中了那‘千年人参&39;。
他拿在手上仔细检查了一番,满意的“嗯~”了一声,抬眼快速扫了一眼江离,又瞥了瞥旁边被白纱挡住看不见脸的崔扶月。
“这人参我要了。”
江离忍不住笑出了声,比了个手势,愉快道:“不贵不贵,就四十两银子!”
客人笑了笑,说:“噢!那确实挺便宜的,等着,我给你拿钱。”
“诶好勒。”
崔扶月透过白纱看着那客人掏着自己的衣袖,左掏掏右掏掏,半响掏不出个什么来,还发出阵阵疑惑的声音,看似是忘记带钱了。
江离的神情大转变,说:“怎么?没钱啊?没钱买什么人参,走走走。”
刚想夺回客人手中的人参,把人却后退了一步,说:“谁说我没钱?等着啊。”
他这次不是掏衣袖了,而是将手伸进了衣襟内,崔扶月见他衣襟内掉出了些白色粉末状的东西,察觉不对,刚站起,那人便从衣襟内掏出一大把粉末朝江离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