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查尔斯·波特
酒馆生意不忙的时候,他偶尔会呆望着玻璃杯中的液体,眼神茫然而迷离。
这是一杯产自波蒂斯的精酿啤酒。颜色金黄,泡沫绵密,喝起来有些沙口,但后段充斥着浓郁的麦芽香气。
随着泡沫逐渐消散,酒体倒映出了他的人影:
眼眸蔚蓝,深棕色的头发有些蓬乱,五官深邃而立体。一副妥妥的外国人长相。
望着杯中有些扭曲,不断摇曳的自己,他嘴唇微动,吐出一句十分地道的中文:
“草。”
陈水木重生了。
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刚刚办完离职手续,准备提桶跑路的他被一辆上了全险的半挂车结结实实的来了个中式居合。
被撞得迷迷糊糊的陈水木只看见自己的两只鞋子在半空中飞过,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就来到了这个名叫查尔斯·波特的青年人身上。
父母早亡,家境清苦,住在平均收入最低的奥克兰区,收入来源全靠原主在酒馆当酒保,周薪在500马克左右,偶尔还会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可惜没有“叮”的一声,否则足以称得上是重生的标准剧本。
虽然没能重生成为什么贵族富商,但自己明明已经意外身死,却两世为人,重活了一次,陈水木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至少…脑袋没有开花,也没有接触到什么诡异现象。
这里似乎是一个十分正常的世界,一个酷似维多利亚时期的平行世界。如果不是许多历史进程都对不上,他还真以为自己来到了几百年前的欧洲。
抱着“重获新生”的心态,陈水木没过多久便欣然接受了自己全新的生活。
至于自己的未来,他没想那么多。即使自己脑袋里拥有不少远超于这个世界的知识,但在这个世界站住脚才是目前最重要的,更何况自己也做不到手搓核弹。
……
“一杯‘费尔特堡’黑啤,一份炸薯格。”一道声音打断了陈水木的思绪。
他顺着声音抬头,看见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坐在了吧台前。
一身灰色的绒面西装再加上精致的红木手杖,让这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位来参加宴会的贵族绅士,与整个酒馆杂乱躁动的环境格格不入。
“你们的生意这么惨淡吗?”中年男人没等酒体的泡沫消散就凑在嘴边喝了一口。他环视了一圈酒馆,看见周围只剩下几个不省人事的醉汉,慢悠悠地开口询问。
“因为我们快要下班了。”陈水木回应道。他低头擦拭着酒杯,语气中缺乏一名酒保该有的热情。
对方似乎没太在意,他点燃一支香烟,开口说道:“还不愿意换份工作吗?我们愿意接纳你,给你更高的报酬。整个巴尔的摩城邦,你是少数我们非常信任的人…不,你是我们的朋友。”
陈水木将找下的零钱连同炸薯格一并放在吧台上:“但我永远不会是家族的一员,当你们拍摄家族合影时,我只能站在你们对面操控那台留影机。”
中年男人沉默地喝了一口啤酒,似乎默认了陈水木的想法。他猛吸一口香烟,两股烟柱顺着鼻腔喷出,接着话锋一转:“尼克·托斯特坏了规矩。”
与此同时,他从怀中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封鼓鼓囊囊的信件,推到陈水木手边。
“完成任务,这是给予你的奖金。”
陈水木擦拭酒杯的动作霍然停顿,他拿起信封,在手中掂量了几下。
中年男子继续解释道:“他违背了承诺。劫掠了我们的一件重要物品,向治安署举报了我们的产业,侵犯了我们的地盘。”
“你需要拿回那件物品,然后让他消失。我们已经和治安署的人打点好了关系,不让他们到那里巡逻,你会有充足的时间离开。”
说完之后,他将啤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开,从头到尾都没碰那盘炸薯格。
走至门口处,已经推开门的他似乎又想起什么,侧头看向陈水木,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无论你是否愿意加入我们,你都已经收获了白兰度家族的友谊,也请你务必承认对他的友谊。”
陈水木眼睛微微眯起,思索了几秒钟后,他将信件放进衣兜,像往常一样擦拭酒杯,收拾吧台。
整理完一切,他弯腰钻进吧台底下,从暗格中取出了一把左轮手枪,以及七发造型特殊的子弹。
……
‘大丽花’庄园尼克·托斯特名下的最为豪华的住宅,座落在城区边界的山坡上。以至于陈水木说出目的地时,车夫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坐在马车上的陈水木看向窗外,发现东边的天空已经逐渐微亮,使得煤气路灯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漫天的繁星正在一颗颗消失,像是无数只眼睛正在悄然合上。
但路边的建筑物仍然看不清任何细节,连同靠在墙边的流浪汉和乞丐们一同隐藏在了黑暗里,似乎是在为这座号称‘拯救之邦’的巴尔的摩隐藏起污垢。
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但陈水木丝毫不担心尼克·托斯特会以‘已经休息’的方式拒绝见面。因为根本没有人会蠢到拒绝来自白兰度家族的会面。
他甚至不理解尼克·托斯特为什么会违背承诺。以至于当听到‘托斯特先生坏了规矩’时都感到有些惊讶,满脑子想着‘他怎么敢的’之类的话语。
思绪纷呈之间,马车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本打算翻墙潜入的他径直朝着大门走去,因为他看见尼克·托斯特的管家正在门口等候。
代表着白兰度家族的陈水木被安排在会客厅等待,直至隔壁书房的男女欢愉声逐渐停止,一个面容姣好,绰约有致的女人离开后,他才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房间。
坐在书桌后方的尼克·托斯特打量了一眼陈水木,开口问道:“我在和白兰度家族的哪位成员讲话?”说话的同时,他蹭了蹭留在脖子上的吻痕。
“我只是白兰度家族的委托人。”没等对方邀请,陈水木就自行落座,并将椅子挪到了书桌的边角处。
尼克·托斯特眼球上翻,做出回想的表情,随后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查尔斯·波特。”随后紧跟了一句:“外界流传你的枪法很准,是白兰度家族最忠实的猎犬。可你已经三年没有开枪了,这是为什么?”
陈水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言不发地审视着对方。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片刻之后,尼克干笑了两声,“所以,作为白兰度家族的委托人,你有什么话想要转告?”
“你的借贷公司开在了我们的的地盘,你的旅馆背后藏着一家赌场,你的酒馆二楼开设了黑拳馆,你的——”
“在白兰度家族来到巴尔的摩之前,我们就已经在做这些产业。而且所有帮派都在这么干,难道你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开赌场吗?”
“是的,但等到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后,白兰度家族将会成为周边最大的帮派。”陈水木话中的意义已经不言而明。
尼克·托斯特沉默了一会儿,擦了一下额头,随后开口道:“我没有不尊重的意思,但他们做不到。不是因为这件事很难,而是因为只有平衡的状态才会长时间发展下去。”
“我理解你的意思——”
“不,你不理解。你只是一条猎犬,而我只愿意和白兰度家族的人讲话。”
这位帮派头目打断了陈水木,似乎认为自己占据了上风。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陈水木霍然站起,他走向墙边,指着一张四人的合影道:
“这是你那位在黄金海岸度假的妻子吗?”从一进门到现在,他的语气第一次这么真切。
尼克·托斯特的脸皮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岔开了话题:
“我可以归还白兰度家族的那件物品。”他向管家示意了一下,后者心领神会地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手提箱,放在了书桌上。
陈水木嘴角微微翘起,继续观摩着墙上的照片,“你的两个孩子都考入了巴尔的摩文学院,你会选择哪位来接任你的工作?”
“…你们还想干什么?关于生意的事都可以通过商谈解决。”
陈水木将目光从照片上移走,看向尼克,而后者此时已经眉头紧锁。
他看了一眼怀表,开口说道:“托斯特先生,你还有两个小时。”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还有两个小时打包行李,和你的家人们开启周游世界的旅行……总之,离开巴尔的摩。”
尼克死死盯着陈水木,半响之后,他突然开始放声大笑,紧接着又阴沉着脸说道:
“如果我拒绝——”
陈水木抬手以示安静,几乎复刻了尼克·托斯特刚才的动作。
“你当然可以拒绝。
“但你的马车可能会爆炸,你的豪宅可能会满目疮痍。
“你的产业将被暴力摧毁,你的所有安保人员将被冠以最高级别的悬赏金。
“你将分别在马桶里,床底以及餐桌上看见你的情人。
“你将收到包裹,里面是你妻子的内衣,你儿子的舌头,你女儿的眼睛。
“而你本人,将会跪在白兰度家族的大门前,亲吻每一位家族成员,安保人员,侍者以及女仆的鞋面。”
说完一切,陈水木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位帮派大佬,后者的脸上接连浮现着各种表情,像是一位颇有经验的话剧演员。
“托斯特先生,你还有一小时58分。”
陈水木微微鞠身,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印有白兰度家族徽章的子弹,立在了书桌上,提着手提箱安静离开了书房。
因为整个山坡都是尼克·托斯特的资产,一直没能遇到计程马车的陈水木只能选择步行回家。他看到好几辆私家马车和他相对而行,最终拐进了‘大丽花’庄园。
金色的灰尘已经铺满了东边的天空,像是一幅抽象主义的油彩画。他眯着眼睛,又用手掌挡在眼前。在手指的缝隙中,陈水木看见太阳摆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已经初具轮廓。
或许是因为初晨的温度有些低,陈水木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