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今时明月照何方 此处凭添细思量
冬季的雪，说来就来。第一场雪尚未完全消失，第二场雪又接踵而至。学校放假了，方一鸣从省城转至县城，路途较为平坦，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安全的。但从县城往山里的那趟班车，就要翻山越岭，如果遇到大雪，积雪深了，就要停止运输。
方一鸣到了县城车站，售票窗口关闭，找人打听，告知班车停运。县城没有亲戚，没有朋友，住旅馆又贵又费钱，想着身上所剩无几的车费，他有些着急了，怎么办？露宿街头，会不会冻死呢？县城离区公所还有八九十多公里，区公所离家还有三十多公里，走也走不回去呀！
车站里滞留的有不少人，大多都是学生。车站的工作人员说：“这雪还在下，大山里头肯定几天都去不了，不如去码头坐船试试，每年下雪陆路不通，水路从可从县城通到上码头。”
如果倒腾一截，再没有车的话，可以步行，总归离家要近一些。方一鸣询问那些等车的学生，有没有愿意一起走水路的，毕竟那条路是陌生的，不熟悉不敢冒然独自前行。
有人说：“再不想办法回去，身上的钱没有了，挨饿又挨冻，不如大家结伴而行吧。”一个人提议，众人皆响应。大家就背起一行囊，问清了路线与方向，一行人迎着风雪，大约步行了半小时左右，便到了上船的地方，好在有几条船在那里等候，问了价格，自然比班车要贵，没有办法，大家都掏出带着体温的票子，买了船票，陆续上船。
冬天湖面上的寒冷，普普通通的小船，靠摇着橹前进，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在刮，一条船上最多只能坐六个人，大家靠坐在一起，相互取暖。冻得受不了的时候，方一鸣就站了起来，他想摇撸，出点力气，产生热量，抵抗寒冷的侵袭：
“大叔，我来帮你，可照？”
“你又不会，怕你把船摇翻了，那可不是好玩的。”
船头一只桨，船尾一呆桨，方一鸣说：
“你告诉我窍门，我学试试嘛！”大叔说：“好吧，你过来，我手把手地教你，如果学会了，我才能松手。”
方一鸣是谁呀，几个来回，他就能轻松自如地掌握好速度与方向。大叔就说：”你去船尾，我俩要同时使力，同一方向，才能让船快速前进。“
多了一个人的力量，船行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一行人在水上漂两个多小时，总算到了上码头，几位同学都站不起来了，脚或是坐麻了，或是冻麻了，方一鸣将他们一一拉上岸。上了岸，大家方能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发麻的双脚。到处都是白茫茫的，路被雪覆盖着，看不到任何人的脚印，路在何方呢？
岸边是平缓的河滩，稍有不慎，踩的就不是硬地，而是冰或者水，方一鸣是在这一行人中年龄稍长的，他说：“大家别慌，跟着我，将这段路慢慢走过去，上了山，便是小路了。”他捡了一根竹棍，当作拐杖，在前面试路，硬的就踩过去，软的就换地方，就这样走一步试一步的，总算走过去了。
开始上山了，山路高低不平，七弯八拐地，前面的人走过去，后面的人便将脚放进脚印里，雪灌进裤管里，不一会便化成了水，鞋子里也被浸湿，又被冻硬，每一步都是很辛苦。到了午后，大家又冷又饿，总算遇到一户人家，方一鸣说：
”我们去那家人家歇歇脚，找点水喝吧。“大家都跟在他后面，累得没有脾气，也没有了力气。
路边上的人家，都有一个共同点，热情，听见狗叫，就有个妇人扶门而望，一边吆喝着狗子， 一边迎着这一行六个后生：
”你们是放假的学生吧？“
”是呢，大娘，我们坐船来的，这一路大雪，大家只顾着赶路，没带吃的，也没有水喝，想来大娘这里讨扰一下，不知可方便。“
”方便，方便，快进来歇歇吧。“
方一鸣一行，坐在大娘屋子的火笼边，一个个的裤腿在火边冒着大气，大娘说：
”你们快把鞋子脱下来烤烤，这大冷天的，多受罪啊！大娘家里也没有好吃的，刚牵了挂面，我煮面你们吃吧！”
大家千恩万谢，一个个将鞋子脱了，火笼边围了一圈。裤管慢慢干了，大家的身体在火塘边慢慢温暖起来。大娘给每个人盛了一大碗面，又拿来自己做的盐菜，放在桌上：
“饿坏了吧，快过来吃！”大家也不推辞，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吃，虽然没有肉，也没蛋，但大家都吃出了特别的美味！吃饱了，喝足了，还要赶路，方一鸣从衣服内口袋里掏出仅有的两块五毛钱，放在桌上，大家也纷纷效仿，从衣袋里往外掏钱，从学校放假回来的，花去了车费船费，身上都是所剩无几。
大娘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往桌上放钱，急了：
“哎呀，哪个带的头呀，一锅白水面呀，大娘还是管得起的，都是从学校回来的，身上能剩几个钱呢，快装起来，莫惹大娘生气了！”
方一鸣说：“大娘，你也不容易，我们在外面买吃的，都是要花钱的，何况你这里还有火给我们烤衣服鞋子，钱不多，你就收下吧。”
大娘看着这个俊俏的后生，问道：“你家哪里的？”
“我家还有将近百巴里呢，在大山里头，说了大娘肯定也不知道。”
“还有那远，你不花钱能走回去吗？快把钱装起来，留着路上用呢，你这娃儿哦，一点也不给自己留后路。“
方一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推着大娘塞过来的钱。大娘对他们说：
”大娘住在这路边，年年遇到像你们这样的学生，多了去了，大娘只要有，都舍得，有帮的就帮一回是一回，出门在外，哪个还没点难处呢？何况你们是一群学生娃！快些赶路去吧，大娘不留你们了。“
方一鸣他们推扯不过，又将钱收回来，放进自己的口袋，每一个人心里，都会记着大娘这份情，方一鸣在路上对大家说：
”大娘真是好人，以后，大家出息了，有机会再路过这里时，一定要来好好看看大娘。“其实，大家都有这个想法的。
同行的六个人，一路走，一路分，到最后，只剩下方一鸣了。他不敢停留，这一路上，可以借住的，除了同学周雪晴家，再就是余红叶姐姐的小街商店。如果余红叶在那，还能说得过去，假如余红叶不在姐姐那怎么办呢？
走到这里离周雪晴家更近一些，但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我一个大小伙子去了，怕别人看到了说闲话呢，怎么办呢？哦，不知道她弟弟放假回家没，假如他在家，那我去了不就没事吗？这样一路走，一路想，反正今天就是从天黑走到天亮，也走不回家，不如去她家碰碰运气吧！
谁让自己的家那么远呢？谁让老天下这么大的雪呢？这老天是在为难我，还是要成全我呢？
去过一次的地方，再去就不会觉得远。方一鸣从公路拐上小路，这里往上约两三里地，便是周雪晴的家，他不由心跳加速，小半年没见着了，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呢？这学期只寄过一封信，也没收到她的回信，但写不写信，他都相信，彼此都会记挂着对方。
天真的要黑下来了，雪映着田野和山川，到处都是白茫茫的，路看得很清楚。没有行人，雪停了，脚印留在雪上，往哪个方向去的都有，方一鸣走到周雪晴的屋前方了，站在那里，看着从门缝里往外透出灯光，知道她一定是在家的。他有点踮不动脚了。来都来了，还犹豫个啥呢？不如大大方方地去吧！
这样一想，他就迈开步子，往她家门前走去。在农村，有人家的地方就有狗，邻居家的狗冲了过来，方一鸣等待着屋里出来个人，帮他拦一下。他站在那里与狗对峙着，果然，从屋里走出来一个大男孩，方一鸣猜测道：
”你是周明轩吧？“
”是的，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哦，我当然知道你，能进你家去说吗？“
”进来吧！“周明轩侧过身子，让方一鸣过去，进屋。
周雪晴坐在火笼边，正在阅读一本书，似乎很入迷，方一鸣喊道：
”周雪晴！“她惊讶地抬起头:
&34;方一鸣，你怎么来了？哦，你是放假了，从学校回来？“
方一鸣一屁股坐下来：”先歇歇，走得累死了！“
&34;你走了多久？走很远吗？”
“是啊，从县城回来，雪大没车，我们只好去坐船，在水上漂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上码头，从上码头走到你这，已经没有停歇地走了大半天呢，如果不到你家来找歇的地方，估计今晚要冻死在野外了！”
“那你肯定很饿吧，等着，我去给你做吃的。”
方一鸣点点头。坐在火笼边，感觉一双腿像棍子打的一样，又僵又硬！周明轩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
“喝杯热水吧！这一路真是辛苦呢！“
”谢谢，周明轩，你也放假了吧？‘
“嗯，我昨天回家来的。”
“真巧，来时我还怕你不在家，不方便呢，想着没地方去，就来碰碰运气的，没想到，你居然回来了，我运气真好！”
“没事的，听我姐说过，你们几位同学暑假的时候来过我们家，来看我姐。”
“是的，不是来过的话，我还找不到呢。”方一鸣笑着说。
周雪晴做了一碗鸡蛋汤，煎了一张饼，放在小桌子上，又将桌子搬到方一鸣身边：
“快吃吧，饿坏了，也没什么好吃的，将就一下！”
“这就很好了，我又来打扰你们！真有点不好意思。”
“说什么呢，我们是同学呀，这不是下大雪，请你，你也不来呢。快吃吧！”方一鸣喝着滚烫的鸡蛋汤，顿时，像一股暖流，流进心窝，他又接连喝了几口，想把这幸福的滋味蔓延至五腑六脏，蔓延至整个身体！
他抬头望了一眼周雪晴，她也正在看着他，他说：
“这汤真香，好喝！”他又扯了一块饼，放进汤里泡着，吃进嘴里，又软又香，一大碗汤，一大张饼，他全部消灭光了，肚皮撑得圆滚滚地，好久没有这样放开肚皮吃饭了，好久也没吃过这么香的饭了！
吃饱了，喝足了，身上彻底的暖和了，方一鸣感觉除了腿酸，身上似乎没那么累了。周雪晴又打来一盆热水，放在方一鸣脚边：
“走太远了，肯定脚累，用热水泡泡吧，会减轻一些疲劳的。”
“好，谢谢你！”方一鸣挽起裤腿，将脚泡了热水里，浑身上下，都被温暖到了！三个人坐在火笼边，烤着火，聊着天。方一鸣看到桌子上的书，便知道他信上说的事，她当真了，心下欢喜。
周明轩说：“一鸣哥，走累了，要不早点睡吧，我困了呢！”
“我吃多了，这会还不困，你先睡吧！我一会就来！”
“嗯，嗯，我就盼着放假好睡懒瞌睡的！我先去睡了！”周明轩钻进被窝，一会便能听见他轻微的呼噜声。
方一鸣问：“雪晴，你怎么没有给我回信？我在学校天天盼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复你，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几次想写，也写了几次，都没写完就丢火里了！”雪晴不好意思地笑着。
“收不到你的信，我也有猜得到你的心思。你肯定是被我说动了，不敢相信自己，又想试试，是吗？猜得准吗？”方一鸣盯着她的脸，火光在她的脸上跳跃。她低着头，用火钳在灰里划圈，一圈又一圈地。
她不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心里很乱，她是有想法，但她也有她的困难，时间不是说有就有，再说，没有老师教，通过自学，遇到的难题得不到解决，辅导的教材又没有，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呢？
方一鸣猜着她的心思，又不能道破，许久，他起身说：
“累了，也不早了，我们都去休息吧！”
“好，休息吧，你这累了一天，好好睡一觉去！”
方一鸣盯着她的眼睛，轻声地说了一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