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清晨,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把灿灿的光线撒向大地。天边的朝霞映红了姑娘小伙的脸庞。窝棚、树木都微微透出点点红晕。迎春花开罢了,桃花红了,李花白了,粉的像霞,白的胜雪,艳艳的一片,像轻纱幔舞,像姑娘羞涩的脸庞。山坡上,岸壁上,映山红开了,到处是一簇簇燃烧的烈焰。
和煦的阳光,透过稠密的树叶洒落下来,成了点点金色的光斑。
空气中飘荡着花的清香。鸟儿站在枝头,东张西望,拍着翅膀,叽叽喳喳,为工地上人们摇旗呐喊,加油助威。
坝基基本按要求完成了。砌筑坝体是一项宠大的工程,人们只争朝夕,大干快上。
挖山、锉石、填方,工地上喧声鼎沸。姑娘小伙们都选择了自己热爱的劳动,并把自己全部精神灌注到劳动中去,劳动使他们快乐,快乐让他们感觉到幸福。
抢工期,出成果。工地上喇叭里天天播放革命歌曲,播放表扬信,播放激情四溢的挑战书、应战书。就像悬挂着无形的号令,无形的战鼓,无形的加油站。
群情激昂声音,响彻山谷,鼓动着人们激烈地奋战。
一行挑着泥土的铁姑娘队来了,她们一个接一个,排列有序,步伐稳健,走在工地上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这道风景线,闪亮在每一个大小伙的眼前,仿佛给他们增添了无形的力量。
林慧妹带着她的队伍,天明起,天黑息,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奉献在那一担担的泥土里。
周老三他们一大排男工,站在坝的底层,搬石砌石,他没有空抬一下头,也没有空寻找那一沫身影。但心里总会有牵挂,有期盼。那“哗啦”的倒土声,总有一声是她传来的。周老三能感觉到。
歇工的时候,周老三的最好去处,便是小河边的那个大石块,石块旁有一棵大柳树,柳树的根在沙石滩上盘根错节,有的地方,树根下的土被水淘空了,柳树根就有一半在土里,一半在悬空。树下有一片沙滩,累了去那坐一会,或者躺一会,都是蛮好的享受。
周老三这会躺在那儿,头枕着树根,嘴里含着一根狗尾巴草,双手枕在颈后,看着蓝天上,月亮还是一道弯弯的镰刀,挂在那里,就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婴儿一样,让人爱怜。
鸟儿归家,寂寥无声。只有河水在耳边轻吟浅唱,周老三放松身体,放松心情,心里盼着那个身影能出现,又害怕那个身影的出现。在这种矛盾的纠结中,周老三干脆闭上双眼,静静地想着心事。
“沙、沙、沙”一阵微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周老三眯着双眼,看到有人走近,他依然保持着那种姿势,只是把腿微微拱起。他的身影被石头恰到好处遮挡住了,不到近前,是不会轻易发现的。
那个身影并没有向他走来,而是去了水边那块石头那儿。姑娘低着头,认真的搓洗衣服。有那么一会,她忘记了手中的活,看着水里自己的影子出神,水里的她,短发齐肩,双眸黑亮,清澈如水,她的脸是那种瓜子般的模样,不胖也不瘦,不大也不小,皮肤透着小麦的光滑色泽,是那种健壮不足,健康有余的身材。是劳动赋予她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个可以自信的身材。可惜,这样妙蔓的身段天天只能裹在那两件旧衣服里。
天暖和了许多,姑娘多想有一个僻静的地方,解开衣裤,痛快地擦一擦天天被汗水浸透的身子。她身子上来了月事,自己蹲在那儿都能瘾瘾闻见一股淡淡的腥臭味。每当这个时候,就是女人最糟糕、最无助的时候。担子一压,身子下面就会有一股热流冲出来。双腿也迈不开大步,总得有些制约的,小心翼翼的样子。
“如果自己是个男人多好,这些麻烦事都不会找上来”。周慧妹撩起一捧水,把脸埋在里面这样想。可是,她不是,她是一个黄花大闺女。这时,心里不由又想到那个他,想到他的时候,她就有一种庆幸,庆幸自己是个女人。
为什么一到水边就会想起他,是因为想遇见他才来到这里?
她蹲在那里,环顾四周,像在寻找什么,却又像是怕有人窥透她的心思。她想到:他救过她一次,又给她送来桑树扁担。她也该有点表示,拿点什么感谢他呢?
姑娘有些迷茫了,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拿不出。想到这里,她有些沮丧,有些气恼,就往水里狠狠地扔出一个小石头,“卟”的一声,惊醒了周老三的美梦。抬眼看过来:是她!
周老三惊喜有余,但行动不足,他依然躺在那里,不敢动弹,也不想动弹,他怕她看见他,又希望她能看见她。
可是,她是真的没看见他,一会,便捧着脸盆离开了。
周老三有些惆怅,看着一步一步远离的她,不知要如何去面对这样的女子。
才相见,又别离。哪怕那只是远远地看一眼,虽短暂,但又弥足珍贵。
周老三想,如果自己大胆地走向她,大胆地向她说点什么,哪怕是简单的几句话也行,可是自己为什么像把自己埋进沙土里了,不能动弹呢?感觉闪了腰,感觉自己又变得孤零零的。
周老三心里无由地有些懊恼。
脚下有一只石子被他踢飞,是不是缺少动力,缺少机缘、如果有人像踢石子一样把他踢飞起来,那他无疑也会飞过去,飞向她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儿女情长终究是闲下来才能有时间去想。而这忙忙碌碌的一天又一天,周老三是全身心都投入到大坝的建设中。
世上哪个女子不怀春,哪个男子不钟情?要说年龄小的周二顺,倒是比三哥的鬼精得多。他心里看上的人是那个芳龄十九的张小琴。一有机会,他就要凑上过去:“嗨,妹子好!”“嗨,妹子吃饭了!”“嗨,妹子,下雨了”,“嗨,妹子,我帮你!”天天这样往人家跟前凑,一口一个妹子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是他的亲妹子呢。
天天叽叽喳喳地围着转,张小琴嫌他烦,总是爱搭不理的。突然,两天没有人喊妹子了,她又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心里嘀咕:这个烦人的家伙呢?
其实 ,张小琴家里还定着亲呢,指不定哪天就要被结婚了。
要说张小琴,也是家世不好,父母养下四个女儿,她是老四,父亲想要个儿子, 母亲接连生了四个女儿,就不想要她了,就把他送人了。领养她的那家,有五个儿子,家里穷,五个儿子有四个都是二三十啷当岁了,除了老二娶了一房媳妇,其余都是寡汉条子。
母亲是个病秧子,多种疾病缠身。药吃了一年又一年,把家里能换钱的都换钱,买药,掏空了家,最终病也没好。年前冬天的一个午后,娘拉着小琴的手 说:“娘 、娘熬不住了,娘、要去了,娘、求你、一件事,你大哥都三十了,还、还、没说上媳妇,娘、娘想你嫁给他、他…”
娘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微弱,小琴用耳朵凑在娘的嘴边,很费力才听清的,她异常震惊,她说:“娘,那是哥啊!娘!你糊涂了吗?”
娘嘴巴一张一合,费尽全力地吐出那个秘密:“你,你是捡、捡来的…~”小琴呆若木鸡,惊得张大嘴巴!
娘说完,一口痰下去了,娘就咽气了。看着娘空洞的眼睛,定格在屋顶。小琴心如刀割,泪如泉涌,为什么她不是我的亲娘,我的亲娘在哪里?
娘走了,爹也变得沉默了。没有娘的家 就没有了温度,尽管娘常年卧病在床,但小琴一直伺候惯了,有个病娘躺在那里,小琴心里就有主。主心骨没有了,小琴感觉自己就像一根草,轻轻飘飘的,随便一阵风,就把她吹走了。
娘走了,这个家徒四壁的家,除了二哥搬出去了,连爹还有四个大男人,加一个尚未成年的小男子汉。大哥长相粗鄙,呆板,做事无算计,没头脑。三哥瘦弱,矮小,像发育不良的孩子。只大自己一点点的四哥,长的还算人模狗样,上了几年学,连初中都没考上,却学了一身的坏毛病,整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常常神出鬼没的玩消失。爹管不住,也就不管了。
小老五,才十三岁,在村小上小学,这个孩子倒是眉清目秀的,模样周正,温润善良,乖巧听话,学习也好。娘不在了,他在家的时候多半都是恋着姐姐。
娘的心思 ,爹肯定知道的。爹看着出落的落落大方的女儿,他不好开口,也不能开口 ,他觉得自己的儿子没有一个能配得上她的,这个女儿爹也是真心疼她的。可是,谁叫家里穷呢?不按他娘的安排,又去哪给这些个不争气的儿子说亲呢?爹唯一能原谅自己的想法就是:家里的三条光棍,小琴看上哪个就算哪个。
可怜的小琴,刚经历丧母之痛,又遭遇更大的晴天霹雳,她居然不是是娘亲生的!这个意外消息把她炸懵了!让自己喊了快二十年的哥哥,娘要他给自己当丈夫,小琴吓得牙齿都打冷颤!
小琴把痛苦埋在心里,她不敢轻易与哥哥们独处,特别是大哥。她变得沉默 ,一刻不停地干活,用超强的劳动换得疲惫不堪,让自己变得麻木,无法思考。夜里,躲避在自己的小小的角落里,用树棍顶着门,提防着门外的动静,她怕,真的害怕了。小琴的内心是拒绝任何一位哥哥,别无他求,她只想永远做他们的妹妹。
可是,谁能帮她?小琴在漆黑的夜里,无助的痛苦逼着她:“娘啊!你为什么要如此安排我的命运?娘啊,我不愿意啊!不愿意啊!”小琴用手捂着嘴,无声地哭,泪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又酸又涩又苦……
这是一个异常压抑的春节 ,总算熬过去了。小琴听说修大坝,要抽调农民工一事后,连夜跑去找队长,她要第一个报名。队长知道他们家的穷苦,没有拒绝的理由。看到自己的名字第一个写在纸上了,小琴放心了。
小琴像笼中的鸟儿一样,渴望自由,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先从那个家里跑出来了 ,管他以后会是什么样呢?小琴安慰自己:以后再说以后的话吧, 能躲一天是一天!
是谁说“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工地虽然累,但小琴感觉是在自由的天空飞翔 ,她喜欢这新鲜的空气,喜欢这热闹的场景,更喜欢陌生的人群,陌生的地方。
“我的选择是对的”!小琴满足于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