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敞开心扉
《一瞥未来》开始前一天。
塞雷丝缇雅和云宝黛西回到孤儿院，已经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这期间两马基本都待在一个宽大而光线温暖的别无旁马的房间里。墙边有铺着软和坐垫的椅子，房间当中有一张圆形的木桌，一旁堆放着些各式各样的档案，但两马都对其视而不见。
半个小时里，她们几乎一言不发。在最先的约摸十分钟里，这沉默偶尔会被云宝黛西的啜泣，或是颤抖的呼吸声打破。但就连这些声音，也终于渐渐消失了。此时，房间里唯一能听到的，就是窗外高空的风传来的隐约可闻的低吟，以及墙上钟表有节律的滴答。
两马坐在桌子的两边。塞雷丝缇雅坐姿端正，高度关注对方，面带温柔耐心的神色。这半个小时里，她一直看着云宝，但却不曾尝试靠近云宝，也没有开过口。她要等待云宝准备好，让她自己开口。
与此同时，云宝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蹄子和椅子下的地板。她隔一会儿看一眼塞雷丝缇雅，但总是立刻又把视线移回地面。
终于，云宝抬起头，看向塞雷丝缇雅，面带复杂的表情。“那个我问一下”她缓缓开口，刚哭过的声音仍有些沙哑，她稍稍坐直了些，对上塞雷丝缇雅的视线，“你为什么来找我？你想做什么？”
塞雷丝缇雅露出温柔的笑容。“我就直接说了吧，云宝黛西，我来是想要收养你的。”她直截了当道。
云宝睁大了眼睛。“你你要干啥？”她惊讶地说，坐得更直了，上上下下打量塞雷丝缇雅，仿佛她多长了六个脑袋出来，随即皱起眉头，恼火地喷了喷鼻息，“我听说过你喜欢开玩笑，但我现在根本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她厉声道，声音里多了几分苦涩。
塞雷丝缇雅收起笑容，换上了更加同情的神色：“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刚才那些话千真万确，我来真的是想要收养你的。”
云宝眨了眨眼，震惊极了。她甩甩头，向后靠回椅背上。“好吧，我暂且相信你，那为什么？”她严肃地，用狐疑的目光瞧了一眼塞雷丝缇雅，“为什么收养我？坎特洛的小马不行吗？”
塞雷丝缇雅的神色缓和了，脑海中闪过几幅记忆中的画面：“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不可匹敌的潜能，云宝黛西。毕竟，几百年来，从来都没有小马——更不用说是你这么小的幼驹——能飞出彩虹音爆来。”
云宝听到她提起自己最辉煌的成就，不自觉地稍稍挺起了胸。“呵，那倒是我真做到了。”她小声说道，美好的回忆涌入脑海，她的双眼变得模糊。
塞雷丝缇雅点点头：“确实没错。对于你这样年龄的小马，创造出彩虹音爆，绝对是不可超越的壮举，是传奇般的事迹。考虑到你还是只小雌驹，想象一下，如果得到合适的教导，你还能做到什么样的大事呢？”
云宝收起笑容，绷紧了脸，耳朵贴平，眼中流露出空洞的神色。“对啊教导”她轻声嘀咕着，又垂下眼。
塞雷丝缇雅也垂下眼，接着，她站起身，绕过桌面，来到云宝身边，将一只蹄子放在小雌驹肩上，引来她的注意。塞雷丝缇雅轻轻叹了口气，用温柔而令马平缓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我为你的遭遇感到最深最深的哀悼，云宝，相信我我知道你的感受。”
云宝空洞的双眼里突然燃起了怒火，她一把将塞雷丝缇雅的蹄子从肩上推开。“你知道个屁！”她吼道，从椅子上跳下来，背对着公主，跺着蹄子向前踏了几步，“少给我说什么你难过，说什么都会好起来的！谁都这么说，我都听吐了！我管他们说得对不对，我不想听了！真听烦了！”
云宝的暴怒令塞雷丝缇雅一怔，她叹了口气，垂下眼看向一旁。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段记忆，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勉强。塞雷丝缇雅垂下眼看向自己的蹄子，合上眼，说道：“好，我不会再这么说了。”
“那就好。”
沉默片刻，塞雷丝缇雅抬起双眼，看着云宝的后脑勺。“总之，云宝你愿意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迟疑地向前走了几步。
云宝回头瞥了塞雷丝缇雅一眼。“你说收养我？”她问道，塞雷丝缇雅点点头。“不了，我不会让你们代替我爸妈的。”
塞雷丝缇雅偏偏头，看上去有些不解：“我并不是要代替他们，云宝。我很清楚，失去所爱之马，在心上留下的洞是不可填补的，我不会自以为可以超越这一点的。”
“那你为什么想要收养我？”云宝质问道，转过身瞪着塞雷丝缇雅的脸，“收养了我，你不就成我妈了吗？”
“法律上来说，是这样的，但我不是风哨子，我也不是想要取代她和趵虹”塞雷丝缇雅回应，就地坐下，“但我想要让一只无辜失去了一切的小雌驹，能有一个安全的容身之地，能有认识世界的机会，能长成假如爸爸妈妈看到，都会骄傲的大雌驹。”
云宝垂下头看着地板，耳朵垂下去。“如果你这么想要收养我，怎么不能直接下命令呢？你是公主，谁也不能违抗你。”她挫败地嘀咕道。
塞雷丝缇雅皱起眉头，将一只蹄子放在她背上。“你就可以违抗我。”她直接说道，小雌驹困惑地瞟了她一眼。“我不是独裁者，云宝，我不会把你当成笨蛋。你是能独立思考的小马，我不会夺走你的自由意志。我只是想要收养你，至于答不答应，完全由你决定。”
云宝盯着她看了片刻，又垂下眼看着地板。
塞雷丝缇雅接着说道：“花些时间想一想吧，我不会催你，你完全可以拒绝，但是”她弯下脖子，引来云宝的视线，“你千万要好好考虑。这件事对我来说意义重大，而且你也不喜欢呆在这里吧”
云宝迟疑了，又一点头。“好吧我会考虑的”她嘀咕着，挺起身，让塞雷丝缇雅收回前蹄。她拖着步子回到椅子旁，跳上去坐下，合上眼陷入沉思。
塞雷丝缇雅注视着云宝，温柔地一笑，静静地离开了房间。
云宝黛西不知道自己坐在那里考虑天角兽的提议花了多少时间，她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是墙上的挂钟，但就连那声音也消融在了她嘈杂的思绪当中。她很久都没有为一件事思考得这么久、这么深过，至少没有为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这样思考过。
她不得不承认，塞雷丝缇雅伸出的蹄子很有诱惑力，这令她深感愧疚，愧对自我。第一点，她知道自己很可能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有意向的小马来了又去，但那些马云宝一只也不认识。对她来说，谁都可能缺乏经验到了可悲的程度，谁都可能不适合抚养幼驹，谁都可能在那张善意的笑脸后藏着歹意。
塞雷丝缇雅和他们不一样，她作为小马国仁爱的君主，已经在王位上坐了至少一千年。大家都说她善良、温柔且体贴；自然，很多马怕她怕得不行，然而云宝根本想不通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她的力量强大到令马一想都会觉得脑袋疼的缘故吧。
还有，塞雷丝缇雅是治理小马国的公主，如果云宝跟她走，准能有地方住，有好东西吃，还能有舒服的床，说不定还能有几个随从让她喝来呼去。
当然，这最后一点令云宝有些反胃，也引出了她最大的担忧。如果她真的答应塞雷丝缇雅，如果塞雷丝缇雅真的收养她，那她不也就成了公主吗？一下子她就得到了自己从来都没想要过的头衔和地位。她才不要管理国家呢，她想到处飞！
更不用说，这样她准得离开云中城。塞雷丝缇雅说什么也不可能搬到这里来的。坎特洛是她的皇城，是她住的地方；要是她收养了云宝，云宝就得住到坎特洛去。那也就意味着，她得丢下自己所有的朋友。主要是小蝶一家。
云宝垂下眼，在颇为漫长的一段时间里，第一次叹了口气。她能想到的好处和坏处都太多太多，越是思考，她就越做不出决定。云宝恼火地低吼一声，她终于明白，即便是花这么多时间，又是沉思又是自省的，她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选择塞雷丝缇雅。
她抬头瞥了一眼时钟，花了些功夫算清楚时间。再过一小时就要吃晚饭了，现在别的幼驹应该不是在游戏室就是在宿舍。云宝犹疑不定地皱起鼻头，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向房门。
她要看看别马的意见。
云宝终于走进宿舍房间时，里面的马不算少。她估计自己同龄的马差不多有一半都在房间里，大多数围着小圈子聊天，余下几只或是睡觉，或是读着借来的故事书。虽然同是天马，这些幼驹们却色彩各异。她走进房间时，一两只小马好奇地瞧了她一眼，接着便又聊起来。
“你不是跑了吗？”其中一只小雌驹用沙哑讨厌的声音问。是被黄油称作“砂纸”的那个。云宝乜斜着眼瞥她一下，草草打量她的模样。
砂纸比云宝稍高一点，但身体状态并不好。她的身体是沉闷的暗棕色，鬃毛和尾巴是灰扑扑的黄，眼睛却竟是鲜明的深蓝色。她的侧臀上，可爱标记是一张砂纸，一半被一颗光滑的木头棋子挡在后面。她在床上侧躺着，颇为八卦地看着云宝。
“少管闲事。”云宝只说，便扫视房间，寻找一只小雌驹。她几乎在房间的尽头，和另外几个围成半圆在聊天，背对着云宝。看上去，她聊得热火朝天，但聊着聊着，她稍一转头，云宝便看见她的眼神飘在天外。
云宝走上前去，来到那群小雌驹后面，清清嗓子。黄油转过身，睁大眼睛。“谁——云宝？！”她惊讶叫道，站起身，“我还以为你被罚了呢！大家都说你逃跑了，然后塞雷丝缇雅公主殿下亲自把你抓回来了！”
云宝摇摇头。“我没被罚，不过，要是他们发现我从房间里自己出来，谁也不问，大概是要罚了”她嘴角下垂，盯向地面。
“房间？”黄油困惑地偏偏头，问。
“黄油，是这样的，”云宝突然开口，抬起眼与黄油对视，“我有事情要问你，我想有谁来帮我拿个主意，然后嗯”她看向一旁，显然有些羞于启齿，“我不想问那些大马——他们会怎么说我知道得很——我只想听和我差不多的马的意见，你总是愿意帮我，所以找你。”
黄油睁大眼睛，回头看看朋友们，似是寻求帮助，又看回云宝，哑口无言。她甩甩身子，点点头：“呃、呃，好啊，什么事？”
云宝又低头看着地板：“那嗯塞雷丝缇雅来了，她，诶”她用蹄子蹭地板，“她来收养我。”
从发现云宝主动找小马对话开始，房间里的小雌驹们就一个接一个安分下来，很快房间里便一片寂静。她们纷纷中断对话，心无旁骛地听着云宝与黄油对话，解释处境，吐露心声，倾诉矛盾。等她终于讲完要说的话时，房间里静默无声。
“所以，我就是我不想背叛风哨子——你知道吧，那是我妈妈的名字，”云宝的故事讲到了尾声，想到死去的父母，耳朵垂下去，“她，嗯她、她把我带来这个世界，养大了我，就算有的时候她和爸爸真的让我有点尴尬，我还是怎、怎么说呢，他们毕竟是我爸妈，我很爱他们，我不想背叛对他们的怀念，也不想辜负他们养育我的这些时光。我不想没了他们就拿另一家顶替，这不公平，我总觉得这么做特别不忠诚。
“我就是想知道你的意见，黄油，我感觉我在这里就跟你最熟，就不说别的，我知道你一直想帮到我，那”云宝叹了口气，就地坐下，垂下眼，“就帮我做决定吧”
黄油只坐在原地，盯着云宝，双眼圆睁，久久也不眨一下。沉默几乎有了形体，令她窒息，而云宝在这沉默之下也渐渐露出了软弱的一面。但黄油终于清醒过来，温暖地笑了。“那个，呃我觉得你该跟公主走呢。”她最终小小声地给出了建议。
云宝再抬起头对象黄油的双眼，挑起一边眉毛：“听到了，但为什么？”
黄油仍面带笑容：“诶，你一直在说，对你爸爸妈妈的忠诚，我就忍不住想到我和我爸妈。他们养不了我，觉得离开我对我更好，就把我送来这里。虽然这样我和他们都难过，但他们却主动选择离开我，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我在别的家庭长大，会过得好一些。
“所以，我就有点好奇如果是趵虹叔叔和风哨子阿姨，会怎么做？”她在最终提出一个问题。
房间里已然静默无声，然而当这问题从她口中提出时，这里竟更静默了几分。云宝有些诧异，她的思维转了起来，她的眼睛转来转去，千百种念头如一场飓风在她的脑海中闪过。
“嗯，呃他们当然会想让我过得开心吧；他们会让我不要放弃，继续前进，即便是再小的成就也要感到骄傲；他们会想让我平安长大，既幸福又成功”她嘀咕着，眼睛渐渐睁大。
黄油点点头。“没错！所以，如果你担心背叛对他们的怀念，担心不够忠诚”她倾身靠近云宝，露出大大的、鼓励的笑容，“那就做他们会想让你做的事情，跟着塞雷丝缇雅公主走吧，肯定会平安又成功的；再看看公主亲自到这里来，就为了带你走，她肯定也会爱你，会让你幸福的。
“就算不为你自己，为你爸妈，也选择跟公主走吧，他们都会希望你有马照看，跟公主走肯定是最好的机会了。”
云宝僵坐数秒，意识渐渐被各种念头塞满。她抬头看一眼黄油，露出小小的微笑。这是她第一次对这里的小雌驹露出微笑，黄油和朋友们都惊呆了。
“谢了，黄油多亏你啦，”云宝柔声说道，站起来转身，“我知道答案了现在我得走了。”
说完，她走向房间另一头的房门。黄油看着她的背影，双眼圆睁。片刻后，正当云宝伸蹄抓向门把，黄油起身飞奔而来：“等、等一下！”
云宝停下来，困惑地回头看向她：“嗯？”
“我能和你一起吗？”黄油在云宝身边勉强停下，吸一口气，问道，“我我想看看。”
云宝看了看她，微微耸肩：“你想来就来吧，但先跟天梦打个招呼。”
“好。”
两马一同走出房间。房门合上，房间内的一切都沉入了深深的震惊的沉默。
天色渐渐染上一抹浅浅的黄，太阳慢慢地垂下地平线。塞雷丝缇雅几乎没有分心就启动了落日，她的独角微微亮着金色的光。此刻，她站在孤儿院外，在自己来时乘坐的车辆附近，双眼看着天空。
她出来时，将卫兵们遣去吃饭休息。她把他们晾在外面等待的时间比预期的长了不少，看上去，这整一场访问都要比预期长了。
终于，孤儿院门推开的声音传入耳畔。塞雷丝缇雅放开魔法，让太阳的动量带着它自行垂下地平。确认现在不需要她再插蹄之后，她缓缓转过身，正看见云宝黛西从房子里出来，身后紧跟着的是天际梦语。出来的还有一只小雌驹，浑身上下都是黄色，不过，她停留在门廊上，在台阶的那一头看着她们。
“这孩子做出决定了。”一走到能说话的距离，天梦露出喜悦的笑容，她伸出一只蹄子，轻轻将云宝向前推了一点，“说吧，小黛西（dashie）。”
“不准这么叫我。”云宝还嘴道，但语气却不很强烈。比起恼怒悲愤，她声音中更多是疲惫。云宝呼了一口气，在塞雷丝缇雅面前停下，抬头看着她，眼神中仍带着狐疑，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你要是收养了我，我也成公主了是吧？”
塞雷丝缇雅立即点头。“是这样没错，可惜我也没有办法，你会成为皇室的一部分，国民们会对你有些第一印象，不过”她俯下身，腹部贴地，与云宝平视，温柔地微笑，“我来之前是做过功课的，云宝，你不想当公主吧？”
云宝摇摇头：“对，我不想做公主，我想飞行，当运动员，要是整天坐在王座上面下命令，我就当不成运动员了。”她直截了当地说道，低下头，“但我讨厌这里，而且你之前说，不是来取代我妈妈，我觉得你没骗我。还有”她停顿下来，回头看向那只小雌驹，“还有我爸爸妈妈会想让我安全幸福。所以我跟你走，但有两个条件。”
事情的进展让塞雷丝缇雅有些诧异，她向后倾身，但很快恢复仪态，微微点头：“好，你说，是什么条件呢？”
云宝站直身子，话里的力量比之前多了些：“第一，我不想折腾这些当公主的事儿，别让我掺和那些事儿，让我做我自己，可以不？”
塞雷丝缇雅若有所思，缓缓点头，眉头蹙起。“现在你不用履行皇家职责，最多就是偶尔要和我一同出席某些活动，但是”她露出微笑，“我能帮你回避的事项业有限，不过我保证，我会尽全力确保身份不会阻碍你的马生目标与追求。”
云宝闻言明显放松下来，她点点头：“好我相信你不会反悔。”
“我尽力。第二点呢？”塞雷丝缇雅追问道。云宝踌躇了。
“第二个条件，呃”她停顿下来，忽然变得有些怯懦，“那个我们要去坎特洛了对吧？”
“没错，我会带你去坎特洛。”塞雷丝缇雅缓缓答复，“我知道，你在这里有朋友，跟我走，你就会和他们分别，我很抱歉。但是，你还可以给他们写信，如果时间合适，还可以安排他们和你再见面，我希望你不要太伤心。”
云宝宽心地轻叹一口。“好的不过我还是会丢下我最好的朋友——小蝶，所以”她甩甩头，与塞雷丝缇雅对视，“我们走之前，我想在她家过夜，我”她低下头，又显露出怯懦的样子，“我想和她告别。”
塞雷丝缇雅看着云宝，好一会儿，嘴角高高勾起，温暖的笑容：“只要她家里不介意，我也不会阻止你。”
云宝站在原地，僵硬地点点头。片刻过后，她抬起双眼，勉强从自己凌乱而少经打理的鬃毛之间看向前方。那双深粉色眼眸中，许多东西闪闪发亮：对过去的屈从，对现在的悲切，对未来的焦虑但在这一切之上，更多的是希望与敞开的心扉。“那好那就这样了。”
塞雷丝缇雅缓缓点头，看向云宝身后的天际梦语。孤儿院院长克制着表情，但脸上仍带着喜悦的笑容。“天际梦语，我接下来送云宝到她朋友家去，然后回来和你解决余下的流程。”
天梦露出大大的微笑，尊敬地一低头：“没问题，塞雷丝缇雅，我会等你的。”
塞雷丝缇雅于是站起来，微微转身，用蹄子示意云宝站到她前面：“你带路吧。”
云宝呼出一口气，走出了孤儿院的大门。她在门口停了片刻，回过头向身后瞟了一眼，与台阶上那只黄色小雌驹目光相接。两只小雌驹看着对方，片刻，云宝微微一笑，点一点头。
那小雌驹则也微笑，挥起蹄子。她挥着蹄子，送云宝和塞雷丝缇雅飞入空中，一直到她们消失在远处，消失在城市里。
八年后，第一千年的夏日庆典前两夜
小马国首都坎特洛的太阳不久前刚刚落下，阴暗中，云宝黛西发觉今日的黑夜比往常要远远令她不安。墙上排列着火把架，其上是点燃的火把，走廊里满摇曳的橙光与噼啪的火声。她向前走，朝旁边瞄了一眼，正看见窗外的满月，月上的黑马也凝视着她。
一阵寒意掠过她的脊椎。云宝和暮光（twilight）明天早上就要出发前往小马镇（ponyville），塞雷丝缇雅给暮光布置了检查即将到来的夏日庆典（summer sun celebration）准备工作的任务，而云宝则负责清理天空，让镇上的小马都能看到日升时刻。
当然，她还有更为重要的、不在台面上的任务，那就是在梦魇之月出现时，保护暮光的安全。云宝想到这里，微微一缩，从月亮上移开视线，她甩甩头，在心中斥责自己。“集中精神，云宝！还轮不到你操心远古天角兽的问题！”
她很快走到目的地，向左转去。那是一对精致的门，由上好的木料制成，上饰有日月的图案。门外有两名皇家卫兵看守，一边一个。她走过卫兵之间，他们对她点头致意，但并没有多余的反应。
她从自己的卧室门前径直走过，来到塞雷丝缇雅寝宫华美的门前。云宝的脸在不安定的情绪中扭曲，她看着房门，稍稍振作，深吸一口气，整理起思绪。
接着，她举起蹄子，轻轻敲门。沉默。片刻后，她推开门，门后是塞雷丝缇雅的房间。房间宽大，以金色和鲜艳的紫色为主色调，地板是黑白相间的棋盘样式。房间一角，壁炉里的火烧着，将温暖而温馨的橙色光洒在房间里的每一寸。
塞雷丝缇雅俯在壁炉前的一个垫子上，在夜里，她摘下了所有皇家配饰，一副安闲自得的模样，鲜少有马见识。她转头看向云宝，微微一笑。“云宝黛西，晚上好啊。”她柔声问候，天马走进房间。
“哈喽。”云宝回应，关上房门。她在原地踌躇片刻，旋即直朝着塞雷丝缇雅身旁的坐枕走过去：“可以聊聊吗？”
“当然，云宝，什么事？”塞雷丝缇雅边问，便点点头，伸出一只翅膀，微笑着招呼云宝到她的翅膀下面来。云宝没有拒绝。
云宝贴着塞雷丝缇雅的身体，俯下身，那只翅膀盖在她身上。宽大的羽翼，曾多次庇护过她，充当过她的毛毯，此时将她的顾虑一洗而空。壁炉的火温暖舒适，云宝呼出一口气，大大地放松下来。
两马无言，享受此刻。但云宝毕竟怀揣疑问前来，很快清了清嗓子。“我，呃我要向你道歉。”她终于承认道，低头看着自己的蹄子。
塞雷丝缇雅偏偏头：“道歉？为什么要道歉呢？”
云宝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嗯自从暮暮昏迷以后，我就一直对你冷冷冰冰的，”她承认道，声音里多有愧疚，“脾气也不好，总在责怪你，说话不加遮掩，总讽刺你——还不是善意的讽刺。”
塞雷丝缇雅看向一旁，轻叹一声。“你会对我生气，是有很多理由的。”她有些后悔道。过了几秒，她将视线移回云宝身上，露出小小的笑容：“但你要的答案很快就要来了。一直以来，你对我的掩盖耐心无比，我真的很为你骄傲。”
云宝轻哼一声，将头放平，下巴歇在蹄子上：“也许我挺耐心的，也许我有理由不开心，但我这么做就是不对，而且，明天晚上梦魇之月就要回来了。”
塞雷丝缇雅这才反应过来，微微睁开眼：“云宝你是——”
“没有！”云宝不等她说出口就否定了这个说法，“我才不怕呢！不怕，一点都不！”
塞雷丝缇雅板着脸看她：“云宝啊。”
云宝叹了口气，在母亲无所不知的注视下，她的决心融化了：“好吧，我认输。不准说出去，但我有一点点怕。”
“怕什么呢？”
云宝看向一旁：“我怕事情会全都完蛋，我怕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你和好。”
塞雷丝缇雅僵住了，片刻，她用翅膀将云宝拉到离她更近的地方：“云宝黛西，真的，你不用为这些向我道歉。不过，我接受你的道歉。”她小小声在云宝耳边喃喃细语，宠爱地蹭了蹭云宝。
云宝迟疑片刻，也蹭了蹭她。等她从塞雷丝缇雅怀里退出来，又看了一眼她。“还有，呃趁着明天和暮暮出发之前，我还有一件事，也一起告诉你吧。”她说道，脸上露出扭捏的模样。
塞雷丝缇雅好奇地挑眉。“说吧。”她用翅膀温柔地挤了挤云宝，鼓励她开口。
云宝咽下自尊，开口了。“我嗯谢谢你，谢谢你收养我，照顾我，我”她又看向一旁，两颊泛起点点红晕，“我真的，呃很感激。如果你当年没有来找我，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个什么样子。鬼知道我会跑到哪里去？我当时差点跑去找个马戏团干活了”
塞雷丝缇雅露出震惊的神色。她盯着女儿看了好一会儿。云宝继续说下去。
“所以，谢谢你，谢谢你成为了我的妈妈。如果梦魇之月的事情出了什么岔子，你”她对上塞雷丝缇雅的视线，露出微笑，“你要记住，那时候选了你，我很高兴。”
塞雷丝缇雅只看着云宝，不知所措。她的神情很快融化作慈爱的目光，毫无疑问，那是母亲的目光。她将云宝抱得更紧了，又蹭了蹭她的脸：“完全，完全不用谢我，我反而该谢谢你，谢谢你当初愿意让我收养你。有你做我的女儿，是挑战，但也是幸福，是一种我从未有过的美妙的幸福做你的妈妈，我很幸福，从当初，到现在，再到未来都是。”
终于，云宝展开自己的翅膀，竭尽全力要回应母亲的侧抱。体型的差距对她有些阻碍，但她终究成功了。等她终于舒服地将翅膀放在母亲背后，她轻声笑了：“诶嘿感觉像道别似的。”
塞雷丝缇雅小声地窃笑，摇了摇头。“不不是道别。”她否认了云宝的话，意味深长、无所不知似地对云宝微笑，那笑容述说着无需收敛的自信与自豪，“因为我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云宝露出得意的笑容，用力一点头：“诶嘿，说得对！要是梦魇敢乱动暮暮，我要揍得她找不到北。我会保护好暮暮的，我言而有信。”
塞雷丝缇雅的嘴角更弯起了几分：“我相信你我的乖女儿”
云宝闻言，朝塞雷丝缇雅的怀抱稍稍挤进去一点，两马落入安闲而平静的沉默。那之后，她们不必再说什么。此时，此地，一位母亲和女儿陪伴在彼此身边，感受着温暖的炉火与宁静的夜，已心满意足。
时间渐渐流走，炉火始终照看两马。塞雷丝缇雅渐渐要沉入梦乡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是云宝黛西她在打呼噜。塞雷丝缇雅稍稍动身，低头看去，云宝靠在她身上，安静地睡着了，嘴巴微微张开。
塞雷丝缇雅小小声地轻笑，慢慢地将熟睡的雌驹安放到背上，以免将其惊醒。塞雷丝缇雅走出房间，背着云宝走过走廊，到云宝的房间去。金色的柔光，轻轻一响，门悄然打开。
塞雷丝缇雅缓慢而慎重地，在不用魔法的情况下，拉开云宝床上的被单，将她到被子下。塞雷丝缇雅在云宝的床边伫立几分钟，看着自己的养女熟睡，每一分钟都仿佛永恒。接着，她看向窗外的圆月。
月上黑马静静地凝视着她，塞雷丝缇雅露出微笑：“露娜（luna）是时候回家了，妹妹”她轻声说着，双眼又移回云宝黛西身上。
“家里有我还有我的女儿。”
云宝黛西在梦中露出笑容。
---注 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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