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宽恕
露娜公主从睡梦中醒来,缓缓睁开双眼。感觉到眼角的一片黏糊,她心里瑟缩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她的梦魇,以及与云宝和昙特巴斯经历过这一切之后的沉重感。
“喏,我说了,我不是心理医生,但我给你一个建议吧,你和我妈妈谈一谈,好吗?告诉她你的想法。给那个昙特巴斯解决掉,成不?比如说,弄死它,它对你、对大家,都没好处。”
露娜咬了咬嘴唇,回想着侄女说过的话。她从梦境领域中离开后,并没有消灭昙特巴斯,也没有找塞雷丝缇雅谈这件事——她从云宝的梦中醒来时,刚过夜里四点,她决定让姐姐先好好休息。
露娜垂下眼,清晨崭新的阳光在她的地板和墙上投出金黄闪烁的光带。窗外,几只鸟儿唱着美妙的歌曲,为静谧的早晨更增添了几分宁静。
露娜又躺回枕头上,现在对她来说还是太早了。就让塞雷丝缇雅再在鼓里蒙一会儿吧。
“无可承诺于子,云宝。”
“你可以承诺我,试一试。说真的,那就够了。”
那些话又在她的脑海中跳动,露娜瑟缩了。她答应了侄女,至少会试一试,跟塞雷丝缇雅谈起这件事,会尽量向身边的小马求助。在她被放逐之前,她就在见过的许多梦中熟悉了自己现在正在做的的事:拖延。毫不自知地拖延着本该尽快完成的事情。
比如现在,就是一次严重的拖延,如果她不赶紧求助,也许就会错过时机。露娜的耳朵微微垂了下去,她疲惫不堪地哼了一声,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揉去眼里最后的睡意。“不可拖延。”她自言自语着,暗暗恐惧自己将要做的事情。
露娜缓缓地从床上下来,慢得像是地板长了一张血盆大口,开始整理仪容。她梳了一遍鬃毛和身上毛比较长的地方,这才走出房间。她起先想先冲个澡,甚至干脆用浴缸好好洗个澡,但最终决定速战速决。露娜站在宽大的走廊上,身边是三位皇室成员的房门,她看了看其中一扇门,有些迟疑,甚至有点恐惧。‘或可愈候之’她又开始担心起来。
“啊,殿下!”
露娜吓了一跳,转头看向来者。是一只灰色的小马,他身着暗蓝色的月卫队盔甲,一对蝙蝠似的翅膀被露娜的反应惊得微微颤抖。他弱弱地露出微笑,立正站好。“没想到您今天起得这样早!一般您起床时我已经和日卫队的同事交班了。”他有些紧张地解释道。
“哦。不必惶恐。”露娜迟疑片刻,一边摇着头一边夸张地笑了一声,“我少为敬以如此之高声者亦少于晨之此早者而觉,如子所见。”
“您还好吗?”那位卫兵问道,微微俯身。露娜也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他年纪很轻,露娜几乎不敢相信他会被安排为她守夜;他眼中还带着孩子气的好奇,睁着大眼睛看着她。他又缩了回去,想起自己面前的是谁:“哦,嗯,我是说,如果您不介意我问一下的话,陛下。”
“子名何为?”露娜问道,对他有些感兴趣。
“我的名字是疾风梦语(squall dreamer),殿下。”这只名叫疾风(squall)的夜骐微笑道,“很荣幸见到您。”
“亦是如此”露娜点点头,又看向塞雷丝缇雅的房门,不安地皱起眉头。
“请原谅我多管闲事,陛下,但是您心里有心事吗?”
露娜向后瑟缩,这就足以回答了。卫兵什么也没有说,期待着公主的答复。终于,露娜转头看向疾风,又有了问题:“疾风,我可否问于子?”
“当然!您当然可以问。”疾风点点头,似乎多了几分兴致。
“子有兄弟姊妹乎?”
疾风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愉悦。“有的,我们家有五个孩子,除了我都是女孩。”他说着假装翻了翻白眼,轻声笑笑,“有时候都快被她们烦死啦,但毕竟我们是一家马,我还是很爱她们的。”
露娜露出微笑,又看向塞雷丝缇雅的房间门。
“我最小的妹妹,”疾风接着说道,这次他的话里多了几分严肃正经,于是露娜又看了过来,“她叫和风轻语(wind whisper),真的是世界上最甜的小家伙”他的双眼仿佛看向远处,“但她比较情绪化,您都不知道,我经常听见她夜里哭个不停,害怕自己犯了错,大家都不要她了”
“不必多言,疾风——”露娜开口道。看见疾风的双眼,她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哭声,露娜公主,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声音,我真希望自己永远不用听到这样的哭声可现在我每天晚上都在这里听到。”
“我”露娜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出神地看着眼前的雄驹,许久,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答谢子,疾风。”
他露出微笑,朝塞雷丝缇雅公主的房间门偏了偏头:“没关系,殿下。”
露娜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向塞雷丝缇雅的门前,那门仿佛高耸入云,越看越显得巨大而恐怖。终于,露娜鼓起勇气,微微颤抖着,用魔法推开房门。
“皇姊?”她小声说着,走进姐姐的寝宫,轻轻关上门。塞雷丝缇雅站在床边,若有所思地俯瞰坎特洛,太阳在床位的天空中缓缓爬升。她转过头,和善地微笑着,看向露娜。
“啊,露露(lulu),早安。你今天起得有些早了吧?”她说着快步来到蓝色天角兽身旁,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原应仍眠于此,然,有急切之事,需你知晓。”露娜在塞雷丝缇雅的胸口点点头。塞雷丝缇雅向后退开,眼里换上更严肃的眼神,看向露娜的眼睛。
“你找到云宝了?”
“诚然,彼平安无恙,近两日即可返于小马镇。”露娜又点点头,从塞雷丝缇雅的怀中脱离,微微看向一旁。
“她到底在哪里?”塞雷丝缇雅追问道。露娜微微低下头,塞雷丝缇雅偏偏头。
“其未言及去往何处,亦未解其所以去者,但言其将反。然,不必多虑,彼与其朋友所在同一。”露娜说着,不安地动了动,翅膀也微微抖动。
“露娜?你还好吗?”塞雷丝缇雅缓缓问道,走上前来,伸出一只前蹄。露娜一被碰到,便向后缩去;塞雷丝缇雅向后退了一步,有些受伤:“妹妹,你能相信我的,不是吗?”
露娜叹了口气,紧闭双眼。她犹豫许久,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向姐姐,睁开眼睛——其中一只眼睛被自己飘渺的鬃毛遮住了——看向她的姐姐,她曾经憎恨鄙弃的姐姐,她曾经嫉妒得无以复加的姐姐。“皇姊可否宽恕我?”
塞雷丝缇雅偏了偏头,不知所云。“宽恕?我早已原谅你了,露娜,你不必再道歉了。你是我的妹妹,我爱你,永远爱你。”
露娜微微摇头:“我不以为此,皇姊”
塞雷丝缇雅席地而坐,伸出前蹄,但不敢碰露娜——如果露娜想要拥抱,再抱她也不迟:“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呢?”
露娜也坐下,暂时不愿拥抱。她微微蹙眉,眼前模糊了一阵。她擦了擦眼睛,喉咙里哽了一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我不可宽恕我所为以梦魇之月为名!”她喊道,微微展开翅膀。塞雷丝缇雅睁大眼睛,但话语的堤坝一旦溃垮,就不再能阻遏词句,露娜接着说道:“以是我创造一物,其名为昙特巴斯,其为我之忏悔,每晚令我重温梦魇,令我永世不得忘却,令我每日为我所为之恶受苦,不得复为之!”
她抽噎,接着说道:“我不可宽恕自我,然何故子与彼皆愿为之,竟不恶我?何故?何故?!子何故视恶徒如我者而不憎而远之?彼何故尊我于庙堂,而非而非——”
“露娜!”塞雷丝缇雅伸出前腿,给了天角兽妹妹一个令马窒息的拥抱,她展开翅膀,像一面盾牌。露娜沉默,全身觳觫不止,双眼紧闭。塞雷丝缇雅紧紧抱着她,颤抖着吸了一口气:“不要不要这么说——求你不要说我们不该宽恕你。求你不要。”
“皇姊”
“不要,”塞雷丝缇雅轻声说,又把露娜抱紧了些,“没关系的,露露,没关系了。”
露娜吸了吸鼻子,将脸埋进塞雷丝缇雅的肩膀。“所陈皆实?”
“我永远不会对亲爱的妹妹说谎的,”塞雷丝缇雅认真地回答,轻轻前后晃着,“我永远不会记恨我的妹妹,真的。”
露娜的眼前又是一片模糊。她一点声音也没有,但塞雷丝缇雅肩上的湿意让她明白,露娜正在大哭。
“哭吧,露露,没关系的。这次不必再忍着了,不必再独自承受了。”
没关系。没关系。露娜猛地吸气,发出了悲切的号哭。声音在房间里回响,而房间外静默无声——塞雷丝缇雅说完那句话,便颇有先见之明地在墙上施加了隔音法术。
足足五分钟,露娜在塞雷丝缇雅的肩上大哭不止,一切堆积的痛苦、自责与挫败,此时得到了彻底的宣泄。终于,她的哭声渐渐减小成了呜咽,再变成颤抖的喘息。等露娜终于又平静下来,塞雷丝缇雅轻轻搂住她。“你这样自责,有多久了?”她轻声问道。
“自我返回之际”露娜用支离破碎的声音说。
“你还创造了叫做昙特巴斯的东西?”
“诚然”
“多久了?”塞雷丝缇雅微微退开,看向露娜的双眼。露娜的眼睛红肿而满是血丝,脸上爬满了泪痕。
“未久。仅于一星期前。”她愧疚地说,低下头不敢看塞雷丝缇雅。
塞雷丝缇雅又将露娜抱紧怀里,紧紧搂住她:“哦,露露你自责了这样久,我却不知道。但还是,谢谢你告诉我。”
“子应谢于皇侄女。”露娜说。塞雷丝缇雅抬起头,睁大了眼睛。
“云宝?”她说着,眼中浮现出明晓的光,“你找到她的时候,还发生了什么,妹妹?”
露娜嘴角勾起怀念的弧度:“子不可想象之”
于是露娜解释了一切。她告诉了塞雷丝缇雅,云宝的梦境,告诉她昙特巴斯在限制中找到缺漏,入侵云宝的梦,还有——根据露娜的原话——云宝的‘勇壮鼓舞’。塞雷丝缇雅静静地听着,心中涌现起骄傲之情。
‘露娜说得对,真的谢谢你,云宝如果不是你的帮助,不知道露娜还要遭受多久的苦难。’她心中暗想,又将怀里的妹妹——她的小月亮——抱紧了些。
- - -注 释- - -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