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
回去的路上，气氛一片沉重，几乎冷凝成冰。仔细看来，五条悟忙着打电话处理工作顺带呛哭伊地知，真正的冷气制造机则是黑着脸坐在角落，一句话都不说。
伏黑惠的心情很不爽，非常不爽。
这算什么早退，不是早退了个寂寞？
如果预料到下午的这一出，恐怕伏黑也就忍了国文老师的眼刀，在学校直接磨蹭到放学了。怎样都比被迫卷入泥潭要强。
他根本就不想做咒术师，也没有拯救世界那么高尚的情操，更没有兴致去了解什么怪物。
比起这些，少年更在意津美纪明天准备的便当，随堂测的成绩，小区里的流浪猫，或是捡来的小蝙蝠。
谁会闲出屁了关心咒术界啊？
他横了身旁刚挂电话又开始在平板上划来划去的白发男人，冷哼得相当用力。
“如果是担心津美纪的话，没关系的，我已经给她传过讯息了。”
五条悟在这时突然说道。“我说你今天上课睡觉，被老师留堂了。”
伏黑闻言一愣，顿时出离愤怒。
“——你就这么解释的？！”少年嚷起来声音很大。“为什么啊！”
“不然呢？这个答案也是你姐姐最有可能相信的一种吧。”
“别这么生气嘛，上课睡觉这种事很好理解。”墨镜后的视线透着谜一般的无耻。“毕竟谁都有学生时代嘛。”
白发的咒术师还是轻飘飘的语气，其中尽是毫不留情的嘲笑。“不过我下午见到惠，脸上都睡出了印子，看来课堂上的睡眠质量真不错。”
“一定做了一个很好的梦吧？”
“…………”
伏黑惠蓦然怔住。
……对了，那个梦。
之前在上课的时候，他的确做了一个古怪之极，玄妙怪异的梦。直到现在都忘不了那种仿佛千言万语都堆砌在喉咙中、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的吊诡感。
绞尽脑汁去回忆，梦境却筑起一层高墙。大脑像被丢进深黑色的汪洋大海，连回忆都能引起他条件反射般的颤栗。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无形之物震慑住少年的灵魂，封住了他的口舌。
直到汽车平稳地向前行驶，终于停在伏黑家所在的公寓楼下，伏黑惠也只是记起一点支离破碎的画面而已。
“……月亮。”
他攥紧手指，低声说。“很奇怪的月亮。”
五条哦了一声，好像多了几分兴趣，又好像没有。
“除了月亮以外，还有别的什么？”
伏黑惠的表情在空白上定格，良久才动作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他的眉间蹙起一道黯淡茫然的刻痕。“我想不起来了。”
“……”
车内很安静，坐在副驾驶座的伊地知大气都不敢出，唯有临时停车的双闪警报声一下一下地扣响沉默的空气。五条悟的手指同样在膝盖上敲动着，他摇下车窗，朝着伏黑家的方向看去。
那里隐隐传来街坊邻居的说笑，小孩在三五成群的游戏，还有炒菜时的滋啦声，食物的飘香。
六眼的视线范围内，五条悟【看不到】任何诅咒恶灵，这里像是一片世外桃源，充满了平静与和睦的气息。
……但又太干净了，这个地方。
白发的咒术师露出考量的神情，最后还是决定开口，放出一个大雷。
“先前窗的情报当中，有一条是【部分民众反应有震感】，而反应最为剧烈的震源已经检测出来了——就在这片区域。”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说。“【怪物】就在离津美纪很近的地方。”
黑发少年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咒术师，好像一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吗，惠？”
“任何不太寻常的事都可以。”五条悟温和地说道。“能告诉我吗？”
……
这种体验可不太寻常。乌爾奇奥拉平静地想。
不太透气的狭窄空间，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映入眼帘的不是其他，而是普通人类所需的零钱包钥匙纸巾等物。
翠绿的眼瞳微微转动，很快确定了物品的主人——身侧学生证之类的卡片上，津美纪看起来年纪更小一些，正对着缩水回来的黒翼大魔一脸青涩的笑。
……大概被装进了购物袋的地方。
这也难怪，回家就发现他躺在阳台外沉睡，这个人类一瞬间有些心慌意乱。她似乎不太放心把睡觉不太老实的“蝙蝠先生”留在家里，于是干脆在下楼时一同捎上。
“睡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要是摔伤了怎么办……”
破面十分淡定，他确定摔死绝对不在虚的死法里。
周围尽是熟悉人类的味道。乌爾奇奥拉没什么情绪地放松下来，让饱食后的余裕感持续冲刷。原本警戒着的长尾也跟着晃了晃，然后随意地搭在身上。
他听到津美纪正对着社区便利店的店员说话，一一清点着前台上的打折商品，买了不少。
“今天津美纪去逛街吧，女孩子家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啊。”
“也是难得啦，山田阿姨。”
“有和学校里喜欢的男孩子一起去吗？”
“没有，就是和几个朋友一起，看的电影……”
店员山田阿姨很熟悉津美纪，语气都带着熟稔的亲切。黒发少女不太好意思地了笑，有些局促。
“每次都麻烦您，真是抱歉。”
她小声道。“没想到回来的时候电车会晚点，都没来得及准备明天的便当。”
“别这么说嘛，偶尔给自己放个假也没什么不好。”店员道。“怎么不让你家弟弟来买？他们放学挺早的吧。”
“惠今天有别的安排，和五条先生一道出去了。”
“是你们那个老是出差的监护人吧？啧啧，我记得他上次来还戴着副墨镜，搞得神神秘秘的，还以为是什么杰尼斯事务所的艺人。”
山田阿姨有些扼腕。“如果我再年轻个三十岁……”
这回津美纪忍不住笑了出来，早就抱上孙子的山田阿姨跟着也笑，亲昵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震得购物袋内的蝙蝠也是一抖，莫名其妙。
“你家的小惠是潜力股，以后肯定也是个大池面，做姐姐的要帮他把好关哦。”
山田阿姨说道，“男孩子的话，果然是随妈妈多一些吧？”
津美纪微笑。“……其实惠长得更像父亲大人一些。”
“你这老爸也是，这么多年也没个消息。要不是偶尔还有个监护人，你们姐弟俩都快要饿死了吧？”
“嗯，他以前就很少露面，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来了……”
贴着标签的饭团水果等物都被扫好码，津美纪打开购物袋，将买好的打折商品都放进去。黒翼大魔趁机一飞而出，他轻巧无声地落在扫码机上，绿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女。
忙着找零的山田阿姨回过头来，刚好就对上翅翼张合着的第四刃。在津美纪面露惊慌，几乎下一秒就要叫出声来时——店员却视若无睹，将一把零钱递过去。
“下次让你弟弟帮你做家务，别让他跟外面那些不良少年一样没事做。”
完全没看到快戳到脸上的破面长尾，店员阿姨还在絮叨男孩子也得独立自主学会当家之类的话。而笑容快支撑不住的津美纪，也不得不加快动作收好东西，然后赶紧招了招手。
翅翼一振，乌爾奇奥拉径自飞入少女的臂弯。在山田阿姨意犹未尽、还想再跟邻家女孩多唠几句的时候，她就看到津美纪拎着购物袋急匆匆离开的背影。
“……欸，津美纪？”
“和您聊天真的很愉快，下次再见，山田阿姨！”
……
“真是的，蝙蝠先生突然从购物袋里飞出来，把我吓了一跳……”
“还以为要被山田阿姨发现，没想到她居然看不到蝙蝠先生……”
“可是为什么我能看到蝙蝠先生呢？明明其他咒灵我都没见过，可是小惠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
回去的路上，津美纪一直在细声细气地抱怨，而乌爾奇奥拉也是安静听着，在她纤瘦的臂弯间一动不动。
“真是太奇怪了……”
——不奇怪，因为他已经有意识地收敛灵压，将自身的气息降至最低了。
寻常情况下，瓦史托德级别的破面十刃根本无法在普通人类跟前现身，只是出现一秒就会让一般人的魂魄脱壳。他可以将自身外形展现给个别人类，但未想过彻底放开禁制，让津美纪目睹熟人被灵压碾碎的场面。
至于原因，黒翼大魔暂时未去深思。
他只是觉得，刚才在便利店内，两个人类女性的交谈也挺有意思的。
乌爾奇奥拉不介意继续听下去。至少更多的了解伏黑姐弟的家庭。这要比萨尔阿波罗、诺伊特拉，还有其他十刃私底下的话题有趣多了。
就在公寓楼下，一人一破面正巧遇见准备上楼的伏黑惠。在见到姐姐后，少年似在沉思的面容明显一亮。
接着他就瞧见趴在津美纪臂弯中的蝙蝠。
黒翼大魔晃了晃尾巴，算作打招呼。定力不行的少年嘴角抽了抽，有几分无奈地按压了下鼻梁。
“……刚去便利店吗，姐姐？”
“嗯，山田阿姨留了一些打折的商品，我买了不少哦。”
“怎么把它也带上了？”
“呃……反正蝙蝠先生也不讨厌啊……”
伏黑伸手，自然而然地接过缩水的黒翼大魔。乌爾奇奥拉没有拒绝，只是在爬上他的身体的时候，长尾顺势缠绕上少年纤细有力的小臂。他感到下方的肌肉有一瞬变得僵硬，但很快放松了下来。
“刚刚那辆车里的，是五条先生吗？”
“是他，接了个电话回去了。”伏黑惠简略地说道。“让我拎好了。”
“是这样吗……”
津美纪将沉甸甸的购物袋递过去。她伸长脖子朝远处张望，可惜什么都没看到——五条悟退场向来那么潇洒，连个影子没有。“还想请他上楼坐一坐，上次提过涩谷甜品店的布丁很好吃，我还特意带了一份回来呢。”
“姐姐和朋友去吃甜点啦？”伏黑惠说道。“在外面逛街玩得开心吗？”
黑发少女的脸上立刻浮起笑容，“嗯！”
“那就把布丁放到冰箱，留到明天再吃好了。”
“他那么有钱，平时想买什么甜食都是一个电话的事，又不缺布丁。”少年的语气很淡，像是晚间清凉的微风。“留着自己吃吧，相信五条老师一定不会介意的。”
“也只能这样啦。”
五条老师不会介意，五条老师只会为没吃到充满感谢心意的布丁而心碎——毕竟不是每一个养到半大的孩子都像津美纪懂事贴心、甚至记得聊天提及的喜好；也有像惠这样表面听话内里敷衍、偶尔还会摆出一张臭脸，跟讨债的一样。
姐弟俩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一前一后进了家门。在津美纪先去厨房烧水泡茶的时候，惠懒懒地换好了拖鞋。他抱着黒翼大魔回到房间，随手把书包扔在地板上，然后直接躺倒在床上。
“……好累。”
这一天太漫长了，累到少年连外衣都不想脱，只想躺平偷懒睡觉。
乌爾奇奥拉从惠的手臂下钻出来，没有飞回柜子上方，而是站定在枕头上，用尾巴上的尖刺轻轻地戳了戳他。
破面其实是想去客厅看电视的，只是现在无法开口说话，只能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伏黑。绿瞳幽深，甚至有几分野兽的冷漠。感受到源源不断压力的少年叹了口气，从被子中抬起脸来。
“给我一分钟。”他闷闷地说。
头顶上多出了一道抚摸的力量。破面不太适应地偏了偏脑袋，下意识想避开。而就在这时，他感受到慵懒躺着的少年突然僵住，飞快地撑起身体。
“这是什么？”
伏黑开了床头灯，又靠了过来。那张清秀俊气的脸凑得很近。在那双泛着湖水绿色的眸子里，乌爾奇奥拉看到自己长长的森白骨角。
哦，原来是这样。他立刻明白了情况。
头颅上新生出来的骨角是乌爾奇奥拉无意遮掩的部分。毕竟这是他力量回归的象征之一，未来他的形态会朝着原始的黒翼大魔逐步迈进。
他甚至有些满意，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原来在这一日结束之后，还有人会发现他与昨日的不同之处。
这样就够了。
乌爾奇奥拉冷静地，喜悦地，傲慢地任由少年打量。
那对尖锐狭长，全然不似人类造物，透着白森森冷光的恶魔骨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