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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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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祖辈说,牧羊人是草原的孩子。

    笛声,是我们归家的证明。

    只要羊群还在前行,我们生命的脉络也在土地上延续。

    我信这个,真的。

    不是因为什么虚无缥缈的神话传说,我只要身处草原之中,便于有种浮于云端的超然。

    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云游道长口中说的登仙。

    “道长?”

    官晴听了这个很是好奇,

    “…你说的那位也是术士吗?”

    “不,他知道的东西很少。”

    他说万事万物都是道法,

    不必拘泥于某一种状态,乃至某一种术法。

    归根结底就两个字,舒服。

    “我舒服活着,你舒服看着,他们舒服走着…大家舒舒服服的,这世界就好了。”

    他捋捋胡须,眼眸清澈得像少年人,

    “这世道大多数问题,都在于有人舒服,就会让其他人不舒服。”

    我那时候不大,觉得他说话好玩,

    “那该怎么让大家都舒服呢?”

    道长咳嗽一声,

    “常使民无知无欲。”

    我听不懂,就说他是骗子。

    火炉炙烤着羊肉,奶茶在翻鼓出一片气泡。

    他又说真真假假哪有人能分得那么清。

    “我想分清。”

    “靠什么,靠你手里的笛子?”

    那时候我吹笛的水平十里八乡公认第一,

    我更自得在于,我可以用不同节奏的笛声控制羊群。

    它们听得懂的,我知道。

    当然,我也不至于就此对这些羊群生起什么别样的怜悯心。

    毕竟有一天它们还是要被端上餐桌,

    那时候多余的慈悲就会成为阻止我好好吃饭的枷锁。

    “你比你们全族看得都明白。”

    道长第二次来是五年后了,

    他面容依旧老态,却没有进一步衰残。

    我猜世界或许真有某个准线,跌到谷底,便会给予补偿。

    他定定听完我一曲终了,最后说你变了。

    我不明白,

    “我哪变了?”

    “小时候你吹笛子很澄澈,就只是单纯为了取悦自己。”

    “现在不是吗?”

    “你在炫耀,甚至若有若无轻视那些草原上的生命。”

    我笑了,

    “澄澈也是我,残忍也是我。我不需要活在任何人眼里。”

    他忽然哈哈大笑,刚入嘴的羊腿肉掉了出来。

    我骂他浪费粮食。

    他却回答不浪费生命就行。

    “跟你这小丫头讲话,真有意思。”

    “可是你还是要走。”

    老道长望向广阔草原的另一头,

    那里有山和羊群,也有森林为凡人设下的枯冢。

    “该走的地方还没走完啊…”

    “你不是说无知无欲吗?怎么还要强求自己去什么该走的地方?”

    老道长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她还记得,嘿嘿一乐,

    “所以我不是神仙,喜怒哀乐,忧惧惊怖…样样不少…哈哈…样样不少!”

    老道士就着羊腿喝酒,时而展声高歌,

    “风卷水土五十年\/贫道没有银两元…”

    那调子显然是他自己瞎编的,老道士唱着唱着微微眯眼。

    我问他下次还来吗?

    “或许吧,我若不来,不必等我。”

    “那总得有个结局吧。”

    我压住声音,

    “我总得知道你去哪了。”

    “当我死了吧。”

    牧羊人的生活很简单,我依旧吹着笛子,把生命消磨在这片土地上。

    我妈跟我说,我到了出嫁的年龄。

    我问她什么是出嫁。

    她沉默一会儿,

    “就是你以后会有两个家,两对父母,和一个愿意和你厮守终生的人。”

    “我还可以吹笛子吗?”

    “可以。”

    “…还可以见老道士吗?”

    “可以。”

    “还可以…”

    “丫头子…”

    我爸卷起旱烟点上,边抽边打断我问话,

    “你挑挑吧,看上哪个我们找哪个。你到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娘和我都在你身后。”

    我当时经历单纯至此,根本不清楚婚姻意味着什么。

    我稀里糊涂挑好一个长相端正身材健硕的同龄人,成亲那天晚上我们一宿没睡。

    “亲事成了…”

    大伙来恭喜我,我却实在觉得累,于是出去吹风。

    凑巧的是,他也靠着墙边,很拘谨地看我,

    “穆比娅…你出来了。”

    “嗯。”

    我们很简单地搭伙过日子,譬如两个最亲近的陌生人。

    在外人眼里,我们密不可分。

    可只有在肉体交织时,我们才最清楚对方的心意。

    其余时间,我们都在各干各的事。

    他喜欢弯弓射箭,抓到什么兔子野猪都往回带。

    我喜欢吹笛子,就在饭菜做好后望向天边演奏。

    云飘过,明明没几年,却觉得好久。

    老道士又一次来这儿,没去找我,直奔我父母。

    那一晚灯火通明,他们说了很久,具体什么我不清楚。

    只是第二天,我父亲跟我说对不起。

    我很平静地看他,

    “为什么?”

    “有些使命,需要你背负。这是我们这一支血脉世世代代所守护的东西,一旦交给你,你或许就不能再过现在这样平凡的日子了。”

    我那时根本不觉得自己日子平凡,只是很漫长。

    所以我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直到电视开始播报灾难信息,瘟疫席卷整个家乡。

    他把一支骨笛递到我手上,说是时候了。

    “什么时候?”

    “你接过权柄的时候。”

    那天我爸妈跟我讲了很多,说我们祖上有多荣光多华贵,也说沉落时有多无助多弱小。

    他们希望我接过那些历史里沉浮的信条,去繁华地带,去扬名立万,把我们这一支的名誉播撒到全境。

    他们是我爸妈,最顽固也最坚韧的关系。

    所以我说好。

    我走之后,受感染最深的父母和丈夫自杀了。

    我猜他们是忍受不了我把乡亲们杀了喂给他们,更反感我强行用【安魂曲】让他们保持清醒。

    但我又有什么错呢?

    当时我背上行囊,拿这个问题问老道长。

    他长叹一声,

    “…你这孩子。”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我杀了他们,我在意的人就能活下来,这有什么不对?”

    “如果你是狼,这没什么。吃羊是本分,吃拖后腿的同类也有道理。”

    老道长盘坐在原地,

    “可是你是人,活生生的人。”

    “做都做了,还能怎么办?”

    我看他,他却没在看我,

    “不说了不说了,天黑了,自求多福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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