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观想
零八一半跪在槐舟身前,
那把血迹斑驳的剑刃尖端颤颤巍巍。
她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几分钟前还和和睦睦的众人现在就要兵戈相见
——而且那个刽子手还是自己…
槐舟眼底猩红涌动,
若隐若现的清明逐渐熹微。
她在抵抗,
可惜精神异能者灵魂本就敏感,
沉湎于某一情绪,便极难脱身。
“还不动手吗?”
零八一被冻白的嘴唇微颤,
“我…”
“你在浪费时间。”
安娜沙哑嗓音冰冷到近乎不近人情的程度,
“如果不是我锁住她,她早就对在场所有人出手了。你也不例外,只有杀掉她,才能救下在场所有人,才能救下你自己…”
海瑟薇目光复杂望向那外表稚嫩的女孩,
她长期在镇北关边境线,
对恶魔眷属那边的社会生态并不算了解。
但她很清楚,像金发女孩这般性格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自己亲生妹妹都能下得去手吗…
她脑海飞速掠过那个面无表情杀死一片家人的灰冥,
“呵,哪都一个样…”
安娜声音越发锐利,
“动手,还是不动手?”
零八一颤抖着把剑举到槐舟心口,
那锋锐距离夺走一个鲜活的生命只有十三公分。
她脸颊落下泪珠,扭头望向自己的姐姐,
“姐姐…为什么…是我动手?”
“你觉得谁该替你动手?”
安娜逐个点过在场众人,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有人威胁到了大家…而你,是能够最快解决这个问题的人。
你要因为自己一点微不足道的软弱而枉顾大家的利益吗?”
庄亦谐笑着打哈哈,
“额…安娜小朋友,你看哈,我觉得我舟姐还能抢救一下,镇北关那么多…”
“你闭嘴。”
庄亦谐:……
零八一眼见自己最后的声援者被呵斥,
大眼睛充满了绝望。
在她的世界中,这个最开始就认识自己的姐姐无异于无上权威。
她说什么,自己就该做什么。
难道不是这样吗?
零八一紧闭双眼,一寸寸挪动剑刃,
可我为什么…这么痛苦?
剑刃略钝,磨蹭到槐舟心口前布料时发出沙沙一声。
零八一像被那声音烫了下,全身一弹,武器险些脱手。
安娜没有说话,
只一根手指轻轻搭在零八一手腕上。
那根手指不轻不重往下压,刀刃连带女孩颤抖的手臂再度下行。
零八一紧咬嘴唇,
磨损剑尖终究划开布料,
皮肉在兵戈下绽开血花。
“不…”
零八一猛地扬起剑刃,
安娜手指迅捷躲开。
她丢掉沾血的剑,
缩到角落里大口喘着粗气。
眼泪随呼吸摔落,零八一却浑然不觉,
“姐姐…对、对不起,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没用,姐姐不要丢掉我…求求姐姐,不要丢掉我…”
“唉…”
荀老师伸手想把这可怜的孩子扶起来,却又看见面无表情的苏方辰,只好轻轻规劝,
“…你妹妹是个好孩子啊,还是不要逼她了。”
“好孩子?”
安娜似笑非笑,
“好孩子难道不就该听话吗?”
荀慕清沉吟一会儿,
还是扶起了腿软的零八一,
“这个世界不够好,是我们这些大人的错。孩子不应该被动顺应黑暗的世界…”
他伸手抹去零八一眼角泪珠,
一双暮色微微的眸温暖了些,
“你们这年龄的孩子,该在学校才对。我有好长时间没讲过诗词了。”
安娜盯了会儿被零八一丢到旁边的剑刃,
“这样或许也好…”
“你要怎么恢复槐舟?”
苏方辰走到几人身前,
槐舟的躯体力量正在以诡异速度膨胀,
如果说方才她还是瘦弱到被安娜全面压制,现在两人已是不分伯仲的僵持状态。
乌鸦黑气如蛇般喷涌而出,顷刻锁住她躯体。
安娜转向苏方辰,
“【观想】对死亡的判定是什么?”
“【灵魂】失去归属。”
安娜望向槐舟的眼睛,
“如果她的【灵魂】被污染,算不算失去归属?”
“不算。”
苏方辰冷声解释,
“她的灵魂仍存在于躯体内,只是部分的性质发生了改变。”
“也就是说,一旦她死了,那部分被改变性质的灵魂也会进入【观想】?”
“对。”
苏方辰藏着半句话没说,
【观想】之中,往生者尚存一念,那也仅仅是一念罢了。
失去归属的灵魂从进入【观想】那一瞬间开始,便再无重返人间的道路。
等待它们的只有消解神智,没入三途。
“槐舟…”
安娜起身俯视她的眼眸,
“…你弟弟还活着。”
浸润在血海中的槐舟能听见外界的声音,
但她早已无暇回应,
那无比巨大的羊头人无时无刻不在向她灌输那种嗜血的欲望。
她感觉自己好饿…
她想吞噬什么东西,什么都好——最好能让牙齿刺破皮肉,涌来温热…
血…要血…
槐舟的意识溃散又凝结,像不断被揉搓的面团。
腐烂的神思逐渐沉没,
她生命本质在被冥冥之中的力量重新矫正。
直到两缕如绸缎般的丝线深入她意识中,
还没等槐舟回过神来,眼前场景逐渐清晰。
“你们…救了我?”
两抹黑气眨眼没入乌鸦背后的三途,
苏方辰报以凝视,
槐舟这才发现自己右手被苏方辰拉住,
她本能想要抽手,却被他死死钳住。
槐舟面露复杂看他,
“苏同学,你想干什么?”
同样被牵住手腕的安娜从苏方辰另一侧探出头来,
“槐姐姐,我们又救了你一次。”
槐舟这才发现身边的异常,
她四周世界如沸腾空气般扭曲,
每件物体似乎都很脆弱,时时刻刻徘徊在泯灭的边缘。
“这是哪?”
苏方辰侧头看她,
“我们在【观想】之中。”
安娜接过话头解释,
“你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的时间是混沌的,我们来到这里…就好比来到世界之外的一个安全屋。
换句话说,你也可以把这当做时间的尽头。”
她顿顿声,又抬头望向黑衣少年的发尾,
“但只有和他接触,我们才能来到这里。一旦他松手,我们就会变成飘在无边海面上的小船,被掀入时间洪流中。”
槐舟深吸口气,没有回答,
她也是不久前才想明白,
总有些痛苦,远胜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