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花街灯如昼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世界上没有谁是真正需要我,
我父母在我生命中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
其实这样说也不全面,
他们会在我生日时为我举行盛大的宴会,
也会在外人面前对我极尽温柔体贴。
但一旦离了摄像头,没了聚光灯,
他们又会变为只知道打电话的陌生人。
最好的玩具,
最好的家教,
最好的居住环境…
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我动手,
他们只需要我当一个被金钱供奉起来的布娃娃,
需要的时候他们拉来我,
夸赞我的聪明,颂扬我的乖巧。
不需要的时候呢,
我就像他们口中随时随地遗弃的珠宝,
连一个拥抱的温暖都不曾拥有。
我那时候很小,
小到还沉浸在童话编织的梦里,
——觉得父母不理我只是暂时的,
我毕竟是他们的女儿,
是他们存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直到他们趁我熟睡把我送去了一座钢铁牢笼,
我从此之后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名字——零八一。
插句题外话,
那年我四岁。
我在这座牢笼里的生活很是规律,
早中晚会有人按时送餐,
只是房间逼仄,墙角处无死角覆盖着摄像头。
我试过哭喊,试过愤怒,
可房间那么大又那么小,
没有传来一点点回音。
直到某一天他们把我赤身裸体拉到广场上,
我们按地上喷漆的序号站好,
足足一百个孩子,
像被挂在橱窗里售卖的肉条般站到一起。
最开始他们的要求很简单,
就是站着,
不能有任何周转的站着。
不夸张的说我们也算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很快就有几家的男孩女孩主动打破规则,
但迎接他们的是子弹,
一颗颗冰冷子弹穿颅而过,
炸开无数血白脑花。
所有人的腿都在抖,
我听见逃窜声,
我听见哭嚎声,
我听见无数凌乱脚步静止于一颗没有生命的火药。
可我没有多余的动作,
因为我在进入场地之前就在想一个问题。
就算我真的死在这里,那又怎样?
没有人会思念我,甚至没有人会记住我。
我的生命本就没有意义,
死了又怎样。
研究人员走到我面前,
“零八一,抬起头来。”
面前人全副武装,
我只能看到他白色制服下一双眼睛。
那眼白遍布血丝,
可瞳仁却深棕似刀。
“你通过测试了。”
“那后来呢,他们就把你们当小白鼠养着?”
槐舟好奇把筷子递到嘴边,
满脸吃瓜相。
安娜抿一口温水,
轻轻点头,
“差不多吧,我们每天都要接触不同的药物。有时候是口服,有时候是注射,有好多人休克死掉了
——他们像狗一样被拖到垃圾场,当着我们的面被野狗分食…”
小萝莉面无表情吃着罐头,
就像那些刻骨回忆都随这叙述烟消云散了一样。
她一如往常有礼节地咽下食物方才开口,
“他们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目的——那些研究人员和我们说过,我们处在一个竞技场中,只有在竞争中处于优势地位的孩子才能活下来。”
她白皙小手点点自己,
“显而易见,我赢了。”
苏方辰罕见接话,
“你们那里评判的标准是什么?”
“身体素质。”
安娜徒手抓起烧红的炭火,
任由那木炭把皮肤表面烧成脆裂的灰皮。
她微皱眉头,
把那炭火丢回炉子,
向众人展示手上死皮脱落、血肉新生。
庄亦谐第一次见这场面,嘴张成o字,
“好家伙,没看出来,小妹子你是肉体异能者啊?”
安娜没承认也没否认,
只盯着那重新愈合的伤口出神。
槐舟冲庄亦谐摇摇手指,
“人家可是高贵的精神异能者…”
安娜微吐口气,
“…灾变最开始那段时间,我们之中又有好多人死于瘟疫,有的变成了行骸,只有极少数觉醒了异能。”
“他们就这样放过你了?”
“呵呵…”
安娜冷笑两声,
“…如果是这样,一开始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他们不但没有放松对我们的管控,反而变本加厉,用各种极端的方法试图探究我们异能背后的成因。
但因为技术原因,最后还是无功而返。不过…他们要的也从来不是科研成果,他们只是在培养趁手的工具而已。”
苏方辰点点头,
“所以你逃出来了。”
“对。”
安娜转头对上那一双漆黑的眸,
“我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那天我逃出来时没有遇见你。或者…你没有选择收留我,那我现在会怎么样?”
苏方辰目光落在她怀中小熊玩偶背后的拉链上,
“你会死。”
安娜眼底神采隐没,
只轻柔说了句累了就走回房车里。
槐舟本没想到小萝莉会和他们说这些,
见此情形也识相躲到一边。
庄亦谐更是一副天大地大我命最大的狼狈样,
就差没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可苏方辰并没有如他们所想那般指责什么,
他只是轻轻抓住那白色发簪,
力道拿捏在宿雪垂檐的分寸上。
那瞬间似乎来自极深远的未来,
又好像只是一转眼的曾经。
那时沐可久违盘起头发,
簪子轻轻插在银白色发髻上。
她灰白瞳仁笑意内敛,
稀疏光华笼罩在二人中间。
纸窗外是长安流淌的雪景,
一洗铅华中坊户们挂起灯笼,庆祝又一年的好收成。
苏方辰那时穿着符合气氛的黑色长袍汉服,
在一片朦白中分外出挑。
沐可笑笑,
“长安下雪了,出去看看吗?”
那时苏方辰还不懂,
“今天没有工作?”
“陪我看看雪吧。”
沐可足点虚空,
轻柔穿墙而过落到雪上,
朔风在她裙边兜转,
柔和神光照彻,玉状洁白。
“怎么还不下来?”
苏方辰还想问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可当他对上主似包容世间万象的眸子,
一切执拗仿佛顷刻被打上了封条。
沉默持续一会儿,
他化羽而出,
在满地洁白中落下一个浅浅的足印,
“我们要做些什么吗?”
“挂一盏灯笼吧。”
沐可微闭双眸,
耳畔人群欢闹声匆匆掠过,
不知多少户阖家团圆,又多少户天各一方。
她顿顿声,
再开口时温柔得不像话,
“乌鸦,替他们挂一盏灯笼吧,又是新的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