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如果我是恶魔
许多时候我都在想,
整个世界就像某某随口而为的一个弥天大谎。
当最后一个相信的人死在墓碑里,
前尘旧梦就会烟消云散。
我在瑾南一中上学,
你可能不清楚那是个什么地方。
官宦子弟或贵族儿女,
我身边所有人都身份显赫,
只有我是被父母敲骨卖血托举起来的伪富家子女。
我有什么朋友?
我见过自己同学课余时间下象棋输个十几万面不改色,
也见过有人因家里破产从不知名天台一跃而下。
外面以排名论优劣,
这里以家境,
前者好比望不到尽头的通天直梯,
后者则是出生就横亘在你面前的准线。
它绝不是你可以一脚跨越的区区雨池,
而是奔流向东的汹涌长河。
有可能你拼尽全力,
有可能你头破血流,
当然,
也有可能你一路顺遂,
可直到踏上对岸那一瞬间,
你看到无数婴孩冲你招手。
你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只是他们的起点。
我,安牧,
平平无奇的代名词。
“安牧,今天厕所就你扫了…别忘了明天多带一份早餐,你妈做饭挺好吃的…”
“安同学啊,不是老师说你。虽然你这成绩不错,但业余爱好也要培养培养啊。你家送你来这儿,不就是为了结交人脉的吗?”
“小安啊,学费的事…你甭担心,爸妈给你赚。咱可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起跑线吗?
当我头被按到天台边角上时,
我怎么觉得这就是终点呢?
打头一个满身贵气的女孩长靴砸地到我面前,
“……瞧你这个憋屈样,明明那么穷酸还要往这挤。”
她俯下身看垃圾般看我,
“安牧,你敢还手吗?”
我不敢啊…
如果我在这个学校惹出什么事,
被辞退的绝对会是无依无靠的我,
而不是在金山银山里放肆生长的她们。
但学还要上,
不就是偶尔被打几次,
不就是要带饭扫厕所,
不就是要被起外号开玩笑,
不就是一直一个人吗?
我习惯了,
习惯就好了。
我至少还有小黑陪在我身边…
啊对了,忘说了,
小黑是我家养的一只斑点狗。
也是因为它,我开始相信万物有灵,
相信这世界存在那么一个同样渺小的生命,
愿意倾听你所有喜怒哀乐,
尽管毫无意义,
可当我拥抱另一具温热跳动的身体时。
我就觉得自己好像被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里有漫天遍地的花朵,
最好…太阳也是彩色的。
我可以在花海中跌跌撞撞,
或者纵情高歌,
直至那夕阳落下,
直到我回到家中…
小黑不见了,
沙发底,
冰箱后,
床下书桌上,
我疯了样找它还存在的痕迹。
我在雪地里踉跄奔跑,
跌倒又站起,
我一遍遍喊它的名字,
到最后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什么地方爬。
我只想走得越远越好,
我想逃,却不知道逃到哪里…
在你眼里会不会很奇怪?
后来我发了高烧,
打着点滴时我问我爸小黑去哪了。
他愣愣,
“那条狗啊,这不快期末了么。打算给你补身体来着,咱家一半儿,你大伯家一半儿。”
我想起昨晚喝的肉汤,
呕了好大一口,
我眼前红红的,
耳畔只剩下嘈杂的喊叫和病床轮转声。
那是我第一次真切的想到死亡,
这世界上最后一个愿意听我说话的生命死了,
那我是不是也该随它而去…
当我再次有意识时,
我已经站到天台外围的铁支架上,
我抬头远望,
这个世界如此空旷仿佛装得下无数个梦想,
可它又如此狭窄容不下我孑然一身。
“安牧…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我还以为又是谁来落井下石,
单脚举到半空。
她那时声音远比现在好听,
“我叫潼梓,新转学过来的。我看过新生墙上你的证件照,你好漂亮…摔下去太难看了,我不想你变成那个样子。”
“谁在乎?”
“我在乎。”
我没有回头,
但她就那么不顾一切冲了过来,
一把给我拉到天台地上。
她淡棕色头发光影下隐约含光,
夕阳在她脑后沉落,
又像在另一头冉冉升起。
“以后你就是我姐们儿了,谁欺负你我要她命。”
“这个学校…欺负我的人好多。”
“啊,那更好。姐就喜欢他妈的与全世界为敌,走,先去你们班。”
我当时完全是懵的,
就问她干什么。
潼梓笑起来不好看的,
特别是她要搞事前,
总一副捣蛋鬼的贼贼模样。
可她总会在一些微妙的瞬间感人至深,
就比如她领着我挨个班级说我是她的人,
在那之后没人欺负我了。
我也是后知后觉知道她很厉害,
和我之前遇过那群二代都不一样。
她好像什么都会,
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她高亢又低缓,
她沸腾又冷寂,
潼梓总是说要找有趣的事,
可她从来都不知道,
对我而言,
能呆在她身边,
已经是我能想到最有趣的事了。
“你不能这样想…”
她当时和我并排坐在天台边,
“…这世界这么大,槿南一中这么小。你总要出去看看吧,你总待在我身边,能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她总想让我出去看看,
可我真的不知道我出去能看到什么。
直到特别的风景从远方向我走来,
我目睹昔日欺压我的人变成一具具行骸,
她们双眸赤红朝我冲来,
又是她站在我面前,
用粗糙的钢筋碾杀了一个又一个生命。
潼梓带着我在学校里东躲西藏,
仿佛寻找某一处归途,
又仿佛游走在世界之外。
某一天,
她忽然问我,
“安安,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哈…”
“我不会。”
潼梓笑了,
她眼底微红,
那时我还以为是她守夜守多了,
“我还没问呢。”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潼梓于是很认真看着我,
“安安,这不是耍义气的时候。我想讲的是,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个长相特别特别恐怖的魔鬼,你还会跟着我吗?”
我笑笑,
“到时候你还会记得我吗?”
“如果我还记得呢?”
“那你会吃了我吗?”
“如果我会呢?”
那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占到上风,
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
“会的,我会让你吃了我的。”